从罕村到埙城(作家谈)

  很多年前我就有这样的构想,我的小说人物从罕村出发,抵达的地点就是埙城。就像候鸟有规律地迁徙一样,而且迁徙的地点相同。两地之间相隔并不遥远,但足以让人物有时空的距离,以便于华丽转身。这又与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不同,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回乡的路山重水复,讯息遥远而隔膜。而我笔下的乡村和城市,是彼此纠缠不清的牵扯。几十公里的路程,既便于相互抚慰,也便于相互伤害。骑车也就一个多小时,包碗饺子回家,都还是热的。可流言也许先于你抵达了。于是我写了很多中短篇小说,属于乡村题材的,就是罕村背景。写到城市题材,背景就是埙城。把属于乡村的纠缠和城市的抻扯放到一起,就是长篇小说《菜根谣》。可以说,我一直在找这样一个统领机会,让两个地域符号一并走到前台,让读者认识。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再往现实里说,这块版图统称为“蓟”,就像北京的蓟门桥。过去谓之蓟县,2016年底撤县建区,改称蓟州。蓟州其实也是古称,春秋时属无终子国,并在此建都。我单位办公楼的楼下埋着许多块石碑。据说当年是因为无处存放,掩埋是为了更好地保护。

  “有一种野菜叫蓟草,它的学名叫大蓟,就是我们常说的起起牙,开紫色的花,果实长椭圆形,全草可以入药。”这是我小说的开头,一看就与那方水土有关。拿野菜做文章,也是“职业”使然。自从手脚会干活,差不多就长在地里。春天风里,夏天雨里,野菜挖的无尽无休,也不知喂活了多少鸡鸭牛羊。可以自豪地说,天底下的野菜没有我不认识的。

  罕村三面环水,中间有一条通天路。大S弯的州河曾因引滦入津而闻名。但我想说的是那两块河滩地,都在大S的臂弯里。各有各的传说,而且都与明朝立国建都有关。这都是比爷爷奶奶辈更古远的人在昏暗的油灯底下编出来的。于是我经常想,我们这个村庄是有其特殊之处的,民间传说都敢与皇帝发生关联。所以我们小时候夸谁长得好,就说可以进宫当娘娘。“皇帝都没有了,上哪去当娘娘?”我8岁的时候就有过质疑,只是声音微弱。但这些元素符号会变成泥土让种子生根发芽。而那些泥土的质地,就与别处不一样。长大了些我终于明白,那些传说没人相信,但大家喜欢一代一代往下传,直传到无人可传。

  否则,在漫漫长夜里,有什么事情可干呢!我这样理解。

  埙城是方方正正的一座城池,只东、南、西面有城门。北部有大山做天然屏障,当然这说的是古代。我从1988年至今,一直工作和生活在这里,做各种各样的事,见各种各样的人,拂晓时分几乎走遍了它所有的街巷。独乐寺,白塔寺,关帝庙,鲁班庙,文庙,钟鼓楼,在城中心集结了一组古代建筑群。我就在它们身前身后转,天色渐渐暗了,空中飞着许多瓦灰色的蝙蝠。有清脆的风铃声由远及近。人们穿鼓楼而过,青石板上留下了很深的车辙。曾有媒体请人总结埙城人的特点,便有朋友给出答案:拧,硬,横。身为京畿锁匙之地,既是交通要冲,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记载,清军入关后曾三次屠城。为什么?盖与本城人脾性有关:至死不降。

  这些都是我小说中遥远的背景。我交代这些,是想说明人物与历史有从属关系。遥远的一点血脉在这里聚结,成就了我小说里的小茹和伶俐。她们从挎着篮子挖野菜的时候起,生命便以一种相克相生的状态存在。很多时候她们是两个人,但在某个需要交叉的瞬间,她们就是命运共同体。看惯了文字中的油腻,猥琐,背叛,险恶,便想写一部与侠义有关的故事,也好不负慷慨悲歌之名。我们骨子里是个有侠义的族群,只是很多时候容易遮蔽。当主人公冯诺的寻找变成一种执念,她便不会一无所获。生活其实就是这样。“表面上是打碎的台灯,可它柔和的光亮在暗中隐藏着。你轻轻开启它的开关,你眼前的一切就都亮了。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文学其实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