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大家都说帕米尔的道路非常危险，一定要小心，所以我们自己也有些担心，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但是从进入这个地区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虽然路上遇到的人不多，但是所有人－无论是当地居民、当地司机、自驾游旅客、还是自行车车手－都非常友好。迎面而来或者超车时一定会互相打招呼，所以我感觉即使遇到了大问题我们也一定能够找到人帮忙，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个地方生活和旅行不容易。

我们敬佩的外地人

我们遇到许多从欧洲开始一直骑自行车到塔吉克斯坦的人。我们的摩托车在高原的沙路上骑都已经非常吃力了，更不用说自行车了。这些车手也是把工作辞了环游世界的，跟他们聊天，我感觉自己的旅程真的算不上什么。有一对情侣 Franci 和 Linda，今年 1 月份开始从瑞士骑车，8 月底才来到塔吉克斯坦。他们预计今年骑到印度，然后明年从东南亚再往北穿过中国。他们的帕米尔经验跟我们的非常不一样，有时候会感觉很孤独。迎面而来的车子会跟他们打挥手，但是不会停下来跟他们聊天。他们有时候想跟骑摩托的人聊天，但是别人也嫌他们太慢。所以他们只能跟其他骑自行车的人聊天，但是骑自行车的人很慢，有时候每隔两天才能遇到一个。要不是我和启睿在路边休息、煮咖啡喝，我们很可能也会挥手路过他们。

我们还遇到两波来自新疆的车队。第一波是在 Murghab 管理救援车队的，他们负责把建筑材料从中国拉到 Murghab，帮塔吉克斯坦在发生山泥倾泻以后重建。

第二波是常年跑长途的物流车队。从远处看到几辆停在山顶的卡车上挂着黄色的中国车牌时我们非常兴奋、感觉非常亲切，把摩托车停好以后就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没想到会有陌生人在这么偏的地方跟他们用中文打招呼。

我们非常敬佩在这里开卡车的司机。这位是祝先生，他从喀什发车，经常跑中亚路线。

他自己不觉得卡车怎么样，但是在我们眼里看来这完全就是一辆豪华卡车，刮风下雨他都不用怕，车里有空调、暖气、上下铺的床、鸡蛋、和做饭的设备。以前北边的道路开通时，一个星期就可以从喀什到 Khorog 走一个来回，但由于北边道路被冲走了，他只能走南边道路。他已经出来一个半月了，还得有一周才能回国。帕米尔的道路对于卡车来讲更不好走、更需要耐心，很多地方的道路很窄，跟卡车的车身一样宽，有时候个别的轮子都会悬空，同时还要在度的 30 度的盘山路上行驶，可想而知常年走这条路需要多少耐心和技巧。
聊到我们入境的时候一辆摩托车交了 10 美金以后，他觉得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一辆大卡车才交 1 个 Somoni，相当于人民币 1 块钱，有时候还为了这 1 块钱跟海关人员吵起来，因为海关是不应该收钱的。最让他们头疼的是 GBAO 地区的部队检查站，这些军人经常会管他们要钱。如果几辆卡车在一起的话，他们会故意把狭窄的道路挡起来，这样如果检查站不放话他们就不动，故意把路堵死。当得知启睿是美国人后，祝先生说下次如果有人管我们要钱就把启睿的美国护照往桌子上一砸，说 “看！这是美国护照，我们美国人最会抗议了，你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就抗议，然后美国使馆就会来找你的麻烦！” 哈哈

可惜我们俩都不是这样的性格，而且第一次出来还是小心的好，宁愿被骗一点钱也不要跟当地人产生摩擦。但希望如果大家去的话不要上当。海关人员会用种种理由吓你，但是这都是他们设的陷阱。

当地人的热情

由于北边的路大部分都是柏油路，游客一般都从北边道路穿过塔吉克斯坦，很少会来南边充满烂路的 Wakhan Valley。我们其实一开始也是打算从北边走的，但是现在回想一下，我们都非常高兴最终走了南边，而且如果让我们再次选择的话，一定会再选南边。这里的人可能很少遇到自驾游的游客，所以看到我们都感觉很新鲜、很开心。路过的每个村子的每个小孩子都会兴奋地上蹦下跳、拼命地跟我们挥手，说 “HELLO!”（我用英文地大写是因为他们真的是撕破了嗓门地喊出来的）。胆子大点的孩子从远处听到我们排气管的声音后，会从路边的山坡上跑下来把手伸出来要跟我们拍手。但看到这些孩子的时候我们有时候来不及减速，只能以每小时 50 公里的速度跟他们拍手。有个 10 岁左右的孩子跟在前面行驶的启睿拍完手后痛得把手握在胸前不停地原地打转，但是看到我以后又满脸笑容地还要再拍手。

村里的成人也不例外，走路的人会朝我们挥手、田里干活的人会举起锄头、手里提着东西的人会朝我们点头。他们对我们完全不了解、不知道我们的背景、不知道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只知道我们是骑着摩托车从远处过来看他们的外人，所以会跟我们通过不同的方式打招呼。我们就算当天心情不好，路过他们以后也会被他们的正能量牵引着，觉得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里的警察也挺逗的。有两次他们站在路中间，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摇着红色的指挥棒让我们停下来。我们以为他们会找各种理由要我们的钱，但后来发现他们只想跟我们聊天，问我们从哪里来的、摩托车是哪里的、喜不喜欢塔吉克斯坦。有一次他们还把自己的哈密瓜给我们吃。看我们小心翼翼的吃了一片以后，又命令我们再吃几块才放我们走。

温泉的一家

Yamchun 村子地山上有一个自然温泉。我们在这里遇到照片里的女孩，他们从见到我们开始就跟我们开玩笑和逗我们玩。照片下边的女孩 26 岁，认定了启睿做她的男朋友，差点要把他带回家当老公。靠右边的是妈妈，生了一对非常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但一直开玩笑要我当男朋友，还一直说我是她的熊猫 哈哈。

Borye 家

接下来这段感想比较多，照片比较少，但希望大家能够耐心地读完。

离开温泉以后我们顺着 Wakhan 山脉唯一的道路继续行驶到傍晚。由于前一天我们在大风里露营搞得自己担心得要死，我们这天晚上想找个有墙的建筑好好休息一下。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在 Namadguti (Намадгути) 村路口的一个小卖部停了下来讨论晚上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候，一个长得 30 多岁的哥们从小卖部走了出来。他叫Borye (Боре)，给我们的第一印象不咋地，好像喝得有点醉了，看着我们的眼神怪怪的，走到我旁边大声的问 “Что вы хочете（你们想要什么）？” 告诉他我们想找住宿以后，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俄语，好像是要我们去他家的意思。我觉得他有点不靠谱，所以比较犹豫。但附近又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所以最后有点不情愿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决定把所有贵重物品都锁在摩托车边箱里，然后晚上把边箱拿到屋子里。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太不相信人了，而且完全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我们在他家外面认识了他 12 岁的侄子 Adis (Адис)。Adis 是个非常有礼貌和懂事的孩子。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边伸出右手跟我们握手，边把左手放在自己胸前，非常真诚地表示他很荣幸认识我们。我们谢谢他的时候，他会把双手搭在心前，表示不用谢他，这是他应该做的。认识 Adis 以后，我对 Borye 才放下心来，因为从 Adis 的言行举止和身体语言当中能看出他没有任何的恶意，是个内心纯洁得不能在纯洁的孩子。如果他愿意跟 Borye 在一起的话，Borye 肯定不会坏到哪去。

把行李放下来以后，Adis 带着我们在 Borye 家的花园转。他的花园就像叮当的口袋一样、什么都有，让人感觉他们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又有水果又有蔬菜：土豆、圆白菜、番茄、苹果、杏子、草莓、葡萄，而且都是有机的，不用任何的化肥。在国内菜市场买水果时，每分钱都要跟卖水果的大妈大叔讨价还价，但是在 Borye 家，Adis 从树上摘下许多熟透的、非常甜的青苹果和杏仁，然后不假思索地递给我们吃。吃完杏仁以后剩下核，我问他垃圾桶在哪里，Adis 说让我给他。我不好意思把刚吃完的、还有点口水的核给他，但他一再要求，所以最后就给他了。他消失了几秒钟以后回来，手里拿着几颗白白的瓜子。吃完以后我们才明白这原来是 Adis 把我们吃完的杏子核砸开以后取出来的杏仁！这玩意跟国内的露露饮料味道一摸一样！又后来，Adis 得知我这个无知的城市长大的孩子没有见过土里的土豆后，他挖了一个土豆出来给我看。就在这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溜达中我长了不少知识，非常感激 Adis 那么愿意给我们分享他叔叔家的一切。

回到 Borye 屋子里，我们认识了他整家人。他的妻子是个小学老师，现在暑假在家照顾孩子。他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自己今年 36 岁，曾经在莫斯科打工 8 年，现在是一个司机，经常跑自己家 Namadguti 和 Khorog 之间的路线。

所有的孩子的脸型和眼睛都跟他的一摸一样，鼻子像他们妈妈。大儿子 Akhmal (Ахмал) 是个很乖的、害羞的孩子，一开始他一直坐在 Borye 旁边好奇地看着我们但不敢说话。后来他跟启睿玩得熟了以后开始对启睿打开心门，用俄语告诉他很多东西（可惜的是启睿不会俄语所以没有听懂）。小儿子 Ayub (Аюб) 是个调皮鬼，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带上家里的小猫－不是把它当泰迪熊一样使劲地抱在胸前，就是拿着小猫的两个前腿然后往上扔。有时候他甚至会直接把小猫扔出去，让它飞出去然后自己着落。Ayub 经常东跑西窜，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就不耐烦了，会消失几分钟然后再回来。

从对话当中，我们明白原来 Borye 本来就是个性格比较粗鲁的人。第一印象让我感觉不舒服、不安全，但是他的内心是好的。他说 “你们饿了，我有吃的，所以我邀请你来我家吃晚饭。你们累了，我有住的，所以我邀请你来我家住。”我们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爱家庭当中的每一个成员，而且为他们感到自豪。Borye 清楚地知道并且承认自己能力的限制。他不会说英语，只会说一些俄语和 Wakhan 话（当地话），但是他的孩子现在正在学校里学习塔吉克语、俄语、和英语。他发自内心地为孩子们感到自豪，知道他们将来会比自己更有学问，相信他们的语言能力能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变化。

我们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吃过晚饭了，但仍然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跟我们分享（馕、当地的面条、葡萄、红茶、还有味道非凡的沙拉）。Borye 的大哥和表弟也从自己家过来凑热闹。大哥和启睿聊得不错，他一句英文也不会说，启睿一句俄语也不会说，但是大哥会用各种不同的手势让启睿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他非常有耐心，花了可能有半个小时解释给启睿说：帕米尔高原在塔吉克斯坦的东边，这个地方的人跟塔吉克斯坦斯坦西边的人不是一个种族的，而更像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人，他们所说的 Wakhan 语言也跟塔吉克语完全不一样，属于帕米尔语系。

换作我的话，我根本没有耐心跟语言不通的人解释这么复杂的想法，因为这个话题很难用指指点点表示。但是他们对我们很好奇，而且真的很想跟我们沟通，所以非常执着地用不同的方法让我们明白他们的意思。我们都为自己不能流利地用俄语跟他们沟通而感到内疚。夜深了，Borye 想庆祝一下，就从外面买了一瓶伏特加。大哥告诉我们说他认为所有宗教的人都一样，大家应该和睦相处，没有必要因为宗教而发生冲突。为此我们几个人把整瓶酒喝掉了。

在 Borye 家住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我和启睿在路上都若有所思，都很舍不得离开他们。我们从心底里祝福他们一家人，都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想办法回报他们，但是感觉自己很无能。除了能给他们传递正能量以外，我们能做到的微乎其微。即使是正能量，我个人也比较困惑：具体应该传递什么样的正能量？我一开始想到的都是物质方面的，希望他们有更多钱、更好的房子、更好的车，但是这些想法出现时又马上意识到物质的追求应该满足不了他们，因为感觉他们已经拥有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他们家的东西很简单，也都用旧了，但他们没有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的概念，所以不需要最新的手机、最时髦的衣服。只要能用就行了。对他们来说，物质财产只是生活中一个很小的部分，更重要的是花时间跟家人相处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启睿也同意不应该从物质的角度出发。他说他们需要的是选择的自由－有足够的自由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尤其让我们心碎的是孩子们。在国内，家庭背景稍好的孩子都很幸运，有机会上好学校、接触好老师，长大以后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有些孩子可能不争气而不好好学习，但至少他们从小就有成功的机会。Borye 的孩子在偏远的帕米尔高原，这里没有网络、没有自来水、没有医院，所以更不用说好的学校和好的老师了。这里孩子的人生道路往往只有两条：不是当农民就是像 Borye 一样到外地打工、干体力活。我们被 Akhmal 的好奇心和 Adis 的纯洁感动了，所以不希望他们也被限制。虽然只认识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但我们能够感觉到他俩是非常聪明的孩子，都想更多接触外界。如果他们有机会去好学校读书的话，他们会比家庭背景好的孩子更珍惜这个机会不知多少倍，因为他们明白这个机会来得有多难。

写到这里我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篇，因为虽然我们离开了 Borye 家，但是我们的心的一部分留在他们那里了。心里有很多其他的感受，但现在能做到的只是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