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建平(Brian Vuong):17岁,祖籍广东潮州,现就读于加州圣地亚哥Scripps Ranch高中。王建平是圣地亚哥华夏中文学校2013届毕业生,现为该校AP班助教。王建平热衷于学习中华文化,曾在多项中文演讲、写作比赛中荣获一等奖。王建平擅长钢琴演奏,曾在多项全州性、全国性以及国际性音乐比赛中获奖。王建平积极参与学校活动,现为Scripps Ranch“朋辈导修会”主席、“语言保存倡导会”副主席、学术竞赛团校队队员、科奥队队员。本文也已刊登于美国[侨报]等华文媒体。
鄱阳湖边爱心之家—太阳村
华裔少年支教记
作者:王建平
每年暑假,许多美国华裔都回国探亲访友、旅游观光。今年,我去了一趟中国,不是去探望亲戚或旅游,而是选择到一间孤儿院当志愿者。这是一次改变人生而且令我大开眼界的旅程。一位以前在中国从事慈善工作的瑞典朋友得知我正在寻找一间允许我当志愿者的孤儿院后,向我介绍了江西贫困地区的一间较为特殊的孤儿院。通过她,我联系了一位曾在中国驻外领事机构任职且多年从事慈善工作的退休外交官。这位退休外交官向我提供了江西慈善总会项目部长欧阳辉光的联系方式,是这位欧阳部长帮助安排了我此次的行程。
太阳村鄱阳湖儿童救助中心(以下简称太阳村或救助中心)位于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大港镇万年岭。到达南昌的第二天,我就前往了太阳村。从南昌市区出发,一直往北行驶,经过庐山和九江市区,在长江与鄱阳湖交界处跨过鄱阳湖大桥,乘车两个多小时后便到了都昌县。镇里的主干道是一条满是灰尘的路,路边两、三层高的楼房错落有致,偶尔能见到小商铺和餐馆。正当我以为太阳村就在这个镇里的时候,车就在两座房子的中间拐了弯,驶上了一条狭窄的小泥路。青翠的水稻秧苗映入眼帘,道路两旁几乎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一望无际的稻田,景色与刚才的小镇截然不同。此时的我意识到,我已经告别了城市,未来的几天会在一个远离喧嚣的偏僻小农村度过。
太阳村占地面积300余亩。位于救助中心的中心位置的是食堂,食堂门前有篮球场,球场两侧是儿童宿舍,供一至五年级的小学生居住。中学生所居 住的少年公寓则在食堂后面,但中学生平日都在镇上的中学在校留宿,周末才回到太阳村。救助中心还开发了果园、药林、稻田、菜园和池塘。据介绍,救助中心每隔一段时间会让孩子们下田劳作,到菜园里摘菜,从小培养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美德。
我来的时候恰逢杨梅成熟的季节,工作人员会到村内的果园里采摘杨梅。综合大楼旁边的院子里的桌子上摆满了装有梅子的塑料袋,以便随时卖给附近的村民。工作人员把卖梅子赚来的钱全额捐给救助中心,用于贴补孩子们物质上的各种需要。我在太阳村的时候发现前来购买梅子的不仅有附近村民,甚至有外省人慕名而来(九江地处江西、湖北、安徽三省交界处)。由于太阳村位置比较偏远且交通不方便,再加上天气不好的原因,有的时候来买梅子的人并不多。太阳村村长詹学银就会每天亲自开车到镇上,想多卖一些梅子。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后备箱里的塑料袋还剩下很多,显然是卖出去得很少。为了改善孩子们的生活,即使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竭尽全力去寻找经济来源,他们仍然需要民间的爱心人士以及政府的资助。
此次来太阳村的主要目的是辅导孩子们学习英语。在我到达太阳村的第一天,太阳村理事会理事长兼中心党支部书记周裔开便领我到综合大楼二楼的大礼堂,让我给刚从镇上回来的中学生上一堂英语课,以便我测试他们的英语水平。我扫视了在场的所有学生,发现只有一两个学生是拿着纸张和铅笔来的,看来大家是临时被叫到大礼堂的。为了让那些无备而来的学生放松心情,我先向学生们自我介绍,然后鼓励他们每个人用几句英语来作简短的自我介绍。一开始没有人踊跃举手,在我的再三鼓励下,终于有一个学生怯怯地举起手来。我让每个学生逐一介绍自己的名字、年龄、年级以及兴趣爱好。在场的学生,小的有12岁初中生,大的有比我年龄大的17岁高中生。面对如此大的年龄差距,我估计学生们的英语水平一定参差不齐。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忽然想起刚才手拿纸张的学生。我借了她的那张纸看了一下才知道是英语试卷。没有任何教材,没有任何教书工具,手拿试卷,我便开始讲课。先读题,再读选择答案,然后让学生尝试答题,最后揭晓正确答案,讲解有关内容。就这样,无意中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初来乍到时,我与孩子们相处也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很多孩子从背面第一次见到我会用一句“Hello, how are you?”跟我打招呼。当我回眸一看,用一声“你好”回应他们的那一瞬间,有的孩子脸上一片茫然,或是困惑,或是惊讶,为什么这个所谓的“美国人”竟会是一个跟他们长得并无大异的华人。当我被问及自己是否出生在美国时,他们听到我的答案后甚至会流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后来,一位我辅导过的学生告诉我,以前有外国的捐资者和志愿者来过太阳村,当中有韩国人、日本人、澳大利亚人以及美国人,不过近几年就没有了。像我这样的华裔志愿者更是少之甚少,难怪孩子们印象当中从美国来的人就一定是白人。尽管如此,孩子们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的一切都十分好奇。我来到太阳村的第一天,有的孩子会透过门缝或窗户往我房间内瞥一瞥,显然是对我的私人物品或我好奇。但是我不希望他们以不同的眼光看待我,于是向他们敞开房门,让他们看到我带的行李只有再普通不过的衣服与日常用品。即使我告诉孩子们我在美国跟他们一样是学生,只不过年纪比他们大,让他们直呼我的名字,但他们对我的称谓——“老师”——始终无法改口。从那时起,每当我听到他们叫我“老师”,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太阳村的孩子不仅对我感到好奇,更对外界的一切感到特别好奇。“你住在美国什么地方?”、“美国总统官最大吗?”、“美国人使用人民币吗?”、“美国街上是不是特别干净?”。看到一张张稚嫩的脸旁,听到孩子们天真无邪的问题,我毫不犹豫地给他们一一回答。别看这些孩子长年累月在这偏僻的村子住着,他们对外界的了解远超乎我的预想。喜欢体育的孩子们知道的美职篮球星远不止姚明、林书豪这些华人面孔,喜欢历史的孩子知道的远不止在课堂上学到的历史知识。我意外地发现,除了电影、动画片、娱乐节目,有的孩子会利用周末看电视的时间收看新闻节目。从乌克兰动荡局势到安倍晋三修宪争议,年仅九、十岁的孩子都能列举发生于世界各地的新闻事件。看到孩子们通过救助中心为他们提供的渠道和资源去了解外面的事情,我也深感欣慰。虽然孩子们常年无法离开太阳村,但他们至少能够通过电视、书籍以及老师传授的知识间接地了解这大千世界。
此次太阳村之行适逢学生们准备期末考试,所以学生们都格外积极地寻求帮助。由于第二个星期就要考试了,学校放了几天假,允许学生们回到救助中心自习。就像其他中国学生一样,英语对于太阳村大部分的学生来说是最困难的一门课。令我吃惊的是,太阳村的中学生各个年级的英语课程,难度相当高。无论是从用词、语法、甚至是俚俗谚语上来讲,学生们的英语试卷难度都不可小觑。在与几位年轻老师的交谈中,一位老师告诉我太阳村小学五年级的英语课程难度堪比她们当年上初三时的难度。对于这些生活在中国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来说,英语自然就成了最令他们苦恼的一门课。在辅导他们的过程中,我开始摸索如何让教学方式更加易懂,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备考的学生更有效地吸收内容。我尝试了各种方法,慢慢地就掌握了教英语的各种技巧。有的学生天资聪慧,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能把我教的内容倒背如流。简而言之,我所接触的所有学生都非常用功。每次我到少年公寓,一进宿舍就会看见房间里所有的学生躺卧在各自的床上埋头苦读。这些孩子都深知,只有教育能够为他们开辟一条可以“走出去”的路。他们希望可以跟太阳村收养儿童中的前辈一样考上大学,成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才,为太阳村争光。看到孩子们如此勤学苦练,实在令我这个比他们大部分人虚长几岁的“老师”都汗颜无比,确实要向他们学习。
在太阳村期间,除了教孩子们英语,我还为孩子们组织一些音乐活动。趁着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我辅导了两名学生学电子琴。这两名学生把我领到综合大楼的练琴室,练琴室的两边摆放着几台古筝和几架电子琴,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民族乐器。据这两名学生介绍,她们是在镇上学的电子琴,每年还有考级项目。我先让她们选一首考级的固定曲目弹给我听,然后我再作点评指点。一开始,学生们每次弹错音都会停下来重弹一遍,从她们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她们都十分紧张。为了缓解气氛,我主动给她们示范弹奏一遍。我告诉她们,不要害怕弹错音,只要反复练习,必定会熟能生巧。受到我的鼓励影响,她们开始主动向我请教一些曲子的细节问题、弹琴的技巧。每当她们发现可以用我教的方法顺利地弹奏一段原本困难重重的乐章,她们脸上逐渐流露出满满的自信心。看到学生有长进,我也暗自欣喜,心里的成就感也有所增加。
左图为孩子们在食堂外集合。在齐声朗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之后,孩子们开始陆续进入食堂用餐。
右图为孩子们在食堂外集合。在齐声朗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后,孩子们开始陆续进入食堂用餐。
虽然学生们都忙于复习功课,但周末还是有些闲暇时间参加我组织的音乐活动。为了最大限度让孩子们参与活动,我决定跟孩子们排练合唱曲目。太阳村唯一的一架钢琴放置在综合大楼的大礼堂,于是我就把学生们召集到大礼堂。《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声与微笑》、《春天在哪里》、《隐形的翅膀》——孩子们在我的钢琴伴奏下演绎了一首首经典歌曲。由于无法为每个学生打印出歌词,孩子们只能围着一张小桌子,盯着小小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的歌词。虽然钢琴严重失调,但孩子们质朴无华的歌声仿佛修补了所有的音准瑕疵。虽然孩子们都没有受到过专业训练,但他们非常投入地把每首歌曲演绎得淋漓尽致。也许是因为曾经不幸的童年,他们更加珍惜这个温馨的大家庭。小小年纪却尝尽生活的苦乐酸甜,造就了他们情感丰富的个性,所以才可以通过歌词来抒发他们对如今的幸福生活的感慨吧。在排练合唱曲目后,我为孩子们弹奏了肖邦的《升C小调第三号谐谑曲》、李斯特的《西班牙狂想曲》和一首《浏阳河》。听到耳熟能详的《浏阳河》,孩子们都跟随那悠扬动听的旋律唱了起来,不禁让人感叹音乐的魅力。
爱心篇
虽说太阳村的孩子们长年无法离开太阳村,但大部份的孩子每年都会参加一个极具意义的外出活动——探监。每年暑假,太阳村收养的服刑人员子女会到九江以及南昌地区的各个监狱去探望他们的父母。据周理事长介绍,孩子们会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文艺节目,由老师细心辅导孩子们写作,描述一年的学习经历的亲笔信去见他们的父母。可想而知,对于那些度日如年的服刑人员和长期无法感受到父爱、母爱的孩子来说,每次的探监活动都不乏触动人心的画面。周理事长说,服刑人员看到自己的子女表演的节目,双手接过亲笔信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周理事长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我感慨颇深。说到这里,我告诉理事长,一定是看到有这么多爱心人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的子女,他们都感激涕零,因而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表面上,太阳村的爱心人士只是在帮助这些原本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但他们也在间接地帮助这些曾经犯过罪的服刑人员。我相信他们也是被周理事长等人的博大胸襟与无私奉献所感动。但愿他们能够认真反省,重新做人,出狱后报答社会。
救助中心有一栋教学楼,是由都昌县教育局设立、广东省茂华慈善基金会援建的茂华希望小学,太阳村一至六年级的学生都在此校就读。小学教师分为教育局公派教师(本地、外地籍)和支教(外地籍)两种。我在太阳村期间,曾与两位湖北的支教老师交谈过。丁老师和李老师报名参加了一个公益团体组织的支教行动,在太阳村支教一个学期,支教期间就住在我宿舍对面的五年级女生宿舍。眼看学生们就要期末考试了,由于一些紧急情况,两位老师不得不提早回湖北。我与他们交谈当天,她们正忙于找代替她们监考阅卷的人,因为第二天就要从九江坐长途汽车去武汉。为了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受到良好的教育,她们放弃了在湖北老家教学的机会,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度过了大半年的时光。丁老师说,由于城乡差距较大,刚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但沉浸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很快就忘却了所有的不适。两位老师一致认同,太阳村的孩子们多数都乖巧可爱,活泼向上。虽然有的学生由于家庭困境而经历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因此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他们也乐观地生活着。出乎意料的是,李老师说一些身为服刑人员子女的学生会主动跟她们分享过去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一些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苦衷。这令我十分诧异,但也使我更加敬佩这些孩子的勇气与坦诚。
除了教师以外,太阳村其余的工作人员和党支部以“五老”——即老干部、老民政(例如周裔开理事长)、老党员、老教师(例如但院长)、老劳模(例如詹学银村长)——为主,平均年龄60多岁。周理事长曾任都昌县民政局局长,退休后全身心投入到慈善公益事业当中。周理事长告诉我,七年前他参与创办太阳村时,家人是持反对意见的,至今都对他的想法有所保留。周理事长虽然腿脚不便,但为了太阳村的孩子们,他经常往返于太阳村、都昌县城、九江市区以及南昌,到各个慈善机构去集资募捐,安排志愿者来太阳村事宜。原本可以安享晚年的周理事长已年过古稀,但他仍然坚持他的慈善理念以及这份工作,可谓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太阳村除了普通的工作人员还有一群特殊的爱心人士——“爱心妈妈”。一至四年级学生宿舍都有一位爱心妈妈负责照料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平日里帮孩子们洗衣服、打扫卫生,还要到厨房里帮后勤人员准备孩子们的一日三餐,关键是必须二十四小时住在太阳村。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与爱心妈妈们围坐在一起择菜,听她们闲聊家常。有一位慈眉善眼的爱心妈妈看到我听不懂当地话,主动跟我拉起了家常。这位精神矍铄的沈梅清奶奶告诉我她已经七十多岁高龄了,儿子在美国洛杉矶工作,家里就剩下她一人。每当我看到沈奶奶,要么就是在为孩子们洗衣服,要么就是趴在地上擦宿舍的地板,孩子们上学时间沈奶奶几乎没有闲过。虽然爱心妈妈们都过着起早贪黑的生活,她们都乐在其中。到了吃饭时间,爱心妈妈们都会在孩子们当中穿插而坐,食堂里弥漫着其乐融融的气氛。对于这些或许已经当了奶奶外婆的人来说,她们做出了到太阳村而放弃享尽天伦之乐的选择。这并非是象征性的“酬劳”所能促成的,而是真挚的爱心。希望爱心妈妈们对孩子们的关怀与呵护不仅能使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还能潜移默化地感染他们,把他们培养成同样有爱心的人。
正是支教老师、周理事长、詹村长和爱心妈妈们这样的爱心人士造就了太阳村的今天。他们用爱心去呵护孩子们,用自己的努力为太阳村的建设添砖加瓦,用自己的知识为孩子们打开教育之门。虽然我在太阳村期间所尽的微薄之力无法带来任何巨变,但我希望有更多像我这样的海外华裔能够关心祖(籍)国的这一弱势群体,利用回国的机会加入太阳村志愿者的行列,哪怕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王建平 加州圣地亚哥Scripps Ranch高中学生,圣地亚哥华夏中文学校AP班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