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抗疫随笔系列链接
美国大选已结束，该是集中精力抗击新冠病毒，恢复经济的时候了。新冠病例继续刷新，有增无减。Sharp 医疗系统新冠住院病人从10月30日的77人涨到11月6日的111人。圣地亚哥新冠病例从2月起到11月6日累计5万8千6百36人，死亡904，死亡率1.5%。
10/26/20， 周一
Mr. H是个40几岁的华人，属于几年也不看医生，不太在乎自己健康，要照顾好自己的嘴巴和肚子的那种人。这次是因为肾结石严重发作，去了急诊才来找我。急诊科医生特意给我发了信息，要我注意这个病人。因为新冠，9月份只能视频看诊。他体重超重，血压高，几年前给他的降压药也控制不住。看了他在urgent care 和医院急诊室的病历，白细胞高，肾功能不全，血糖高。 CT显示两侧肾脏都有结石。帮他把降压药加倍，强烈建议他戒烟，嘱咐他多喝水，停掉soda（里面磷酸盐含量高，肾结石病人不宜），继续服用Flomax（助排石药物），排出石头一定要送检。把他转给泌尿科医生。 又让他查了血脂。今天他来随诊，他已自行排出2个石头，疼痛减轻，有了食欲，昨晚吃了涮羊肉喝了啤酒。不再喝soda了，改喝果汁，啤酒，因为单位领导告诉他喝啤酒可以帮助排石（不知是什么理论，啤酒利尿？）。查血结果显示肾功能没有好转，血糖还是高，血脂也高，尿酸在正常上线。排出的结石化验证实是尿酸结石，腹部X 光显示还有残留结石。花了半小时时间，说得我口干舌燥，告诉他，年纪轻轻，就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肾脏受损，要改变生活方式了，建议锻炼，减重，少吃高脂肪红肉，虾蟹等壳类海鲜，不喝含糖量高的果汁，soda，戒烟。可以一步一步来。“那活着多没劲呀？”临走时他对我说。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做医生的只能建议，不能强迫，但是你要准备接受自己的选择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大多数医生和病人讲几句，病人不接受，病历里简单写一句病人拒绝接受建议（patient declined）就了事。可我偏要和病人较真儿，非要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建议。几年前自己一个病人因为不听劝告，40多岁心肌梗塞，我难过了好久，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明白自己不能强迫别人改变，但是有时看到年轻的病人，还是忍不住。
Dr. Dearman 92 岁了。觉得他很了不起，自己很荣幸地照顾了他17年。他退休前是San Diego 一家医院的药剂师，还是个退伍军人。他年轻时太太跟别人跑了，他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把两个孩子带大，没有再婚。他女儿现在还记得他带着她和她哥哥在医院上夜班的情景。他的两个孩子事业家庭都很成功，对他也很孝顺。他的经历让他得了抑郁症，每天要吃抗抑郁药，每晚喝酒。不知是否因为喝酒还是别的缘故，40几岁得了胃溃疡，胃出血，切掉了大半个胃，还是接着喝。在军队时抽烟，后来得了严重的下肢脉管炎，一走路就腿痛。再后来2015年突发急性胆囊炎，要做手术时出现急性心肌梗塞，只好先治心梗，放支架，用抗凝血药物防止支架堵塞，用抗生素缓解胆囊炎。那一年他真的没再喝酒。一年后停了一种抗凝药，做了胆囊切除，术后感觉良好，食欲恢复，又开始每晚一杯红酒，不过听了我的劝告，没再多喝。我曾尝试让血管科医生帮他做下肢动脉搭桥以减轻他严重的下肢脉管炎症状（一走路，腿就痛）。医生不愿意给做，年纪太大，大血管弥漫性钙化，手术风险太大。我们俩（他是药剂师）把所有能活血，减少动脉压力的药都想到了（就差没试中药了），都试过了，可惜都不起作用。他又得了食道Schatzki’s ring(食道粘膜肌肉形成一个食道环，固体食物无法通过食道)，无法再吃他喜欢的肉排。做了几次胃镜食道扩张术，也就只能吃软的，半液体食物。前年Dr. Dearman终于生活不能自理，不能再独居了（他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在下午的阳光下坐在客厅的窗前看书），只好把自己居住了好几十年的房子卖掉，住进了女儿家附近的一间老人院。老人院离我诊所很远。女儿带他来看病不方便，曾经想过要换一个医生。我也帮他联系了我们医疗机构在城南离他近的诊所。由于身体健康状况和生活质量每况愈下，生活环境改变，老爷子开始严重抑郁，不吃不喝，不肯走路，连晚上睡觉都说腿痛得不行。他住院时，舒缓治疗医生给他开了吗啡类止痛药。Dr. Dearman的女儿和我都觉得可能快失去他了。他女儿决定不再给他换医生。”他失去的太多了，不想让他再失去你。“ 他女儿跟我说。我当时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很可惜当时保险公司不负telemedicine（电话视频看诊）的费用。那段时间他女儿带着他，几乎每一两周就来看我一次，从城南开车到城北，还要在候诊室等我半天。我帮他调抗抑郁药，止痛药，联系做食道扩张术，鼓励他适应新环境。他身体状况太差，我把他的糖尿病药，降压药全停了。渐渐地，老爷子又有了点精神，我们可以四目对视了（严重抑郁的病人眼神是游离的）。真正的转机是去年初。他所在的老人院换了主人，开始大幅度涨价。女儿帮他找了间离我诊所和他从前的住宅不远的老人院。不知是他觉得又有回家的感觉了，还是对刚搬进的老人院相当满意（他常常对新老人院的食物和工作人员赞不绝口），Dr. Dearman又变成了从前的他，不仅体重恢复了，止痛药不吃了，还可以每天扶着走步车走路。我又得把他的降糖药，降压药加回去。他又开始给我写email，报告他的情况了。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前辈，一直称呼他Dr. Dearman，他的治疗我都会和他商量。Dr. Dearman是个标准的白人，他和他女儿，儿子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华裔，讲英语有口音而对我不尊重。医患之间一定要有信任和理解，有时候能出奇迹。
今天和Dr. Dearman 视频看诊。他带着助听器也听不见我讲什么。旁边工作人员就帮他翻译。这家老人院每次有老人和医生或家人视频，都会有工作人员在旁边帮忙，除非老人说不需要。他和老人院的其他老人一样，新冠以来家人不能来探望。但是看出他精神不错。他说几乎天天女儿，儿子都和他电话视频聊天。他说有时他都“烦”了，耽误他看书，上网了。最后嘱咐他每天一定要在院子里走走，别老坐着。工作人员在一旁对他说，“我们让你出门，你不动，这回医生说了，你要出去了吧？”有些老人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情愿老人呆在自己房里。看得出来这家老人院真的不错。
10/29/2020, 周四
今天和Celesta视频看诊。她 是个土生土长的圣地亚哥人，婚后和老公去了老公的家乡-威斯康辛，拿到执照，成了一名electrologist （专门帮人去除面部或体表多余毛发的）。去年两人又回到San Diego，刚拿到加州的执照，就赶上新冠爆发，经济不振，定期“拔毛”的客户大减，她只能一周在别人开的美容室里工作两天，其余时间在药店帮忙来维持收入。她从5月起每周二，四在那间美容室上班，平安无事。但是过去5周她得了怪病。每次从美容室下班后，一到家就开始寒战发热，混身酸痛，可以高烧到华氏101，102度，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她没有任何呼吸，消化道和其他系统症状，也没有皮疹。上班时一点事都没有。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她对美容室里的某些东西过敏，产生延迟过敏反应。但是美容室里没有任何变化或者添加任何设备，其他的工作人员和客户都没事。问她可不可以周二或周四有一天不去上班，看看晚上是否还会发热。她说不可以，好不容易有了客户，不能丢掉。她为此5周内去了3次urgent care，每次都是在发热后的第二天早上去看病，血细胞，肝肾功能，尿检，常见病毒检查都是正常。查了4次新冠，也都是阴性。我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建议她在晚上发热时去急诊做化验，看看能否查出什么异常。还可以在下班后马上服用退烧药，看看她是否还会高烧寒战。这是我第三次见Celesta。第一次是去年秋天，她刚回San Diego。第二次是她先生发现她出现癫痫症状。从看急诊到看神经科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血，尿，MRI，脑电图等等），最后被神经科医生定为因为紧张，缺乏睡眠引起的假癫痫。但是发高烧应该是真的。不知我能不能帮她解开这个谜。
10/31/20， 周六
今天是美国一年一度的万圣节，而且是周六，是满月（也就是说皓月当头，孩子们出来讨糖不用打手电）。据说上一次万圣节加满月是在1944 年。要是没有新冠，一定会热闹非凡，大人孩子都会很开心。我们小区每年万圣节晚上一点不亚于北京的春节庙会和广州的花市。下班晚了都不敢在小区里开车，满街讨糖，Trick or Treat 的孩子们。有大人开车带着孩子们从别的区来我们这里讨糖。家家门口布置得神秘鬼怪，蜘蛛网，骷髅，墓碑等等全摆出来，有的家再加上光影和音响，可以把小小孩吓哭。去年因为加州大麻合法化，家长担心会有加了大麻的糖果，来讨糖的孩子少了些。今年因为新冠，不能有10人以上的聚会，万圣节party 没有了，我们诊所每年的万圣节服装比赛自然也是取消了。很多家长不敢带孩子们出来。小区里很多家还是布置了一番，我也把南瓜灯和稻草人拿出来摆上，买了几罐果冻以防有孩子们来Trick or Treat。 每年都要在万圣节晚上在小区里转，开始是陪着孩子讨糖，后来孩子们大了，不要我陪了，我还是喜欢在小区里转转，看看各家的装饰。今天照旧出门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小区里好冷清，只见到了几个大孩子，安安静静的小区，加上家家门前鬼的装饰，让人有点害怕呢。有的人家把糖果装成小包，摆在桌上，希望孩子们各取所需，不会交叉感染。有的人家更可爱，在门前支起一个大“炮筒”，把糖果顺着“炮筒”传递给来讨糖的孩子们，既 有趣，又保持社交距离。善良的人们在这特殊时期也尽量保持传统，用他们的方式给孩子们传递些爱和快乐。
11/1/2020， 周日
今天去看了Ms. Firkins，给她带了一束花。她已经除了用吸管吸一，两口水外，不能再进食任何东西，吸着氧气，用着吗啡类止痛贴剂，基本上都在睡，偶尔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还会微笑（人离世前在和自己的内心交流，回顾她/他的人生。这时候他们不愿被外人打扰。）。她侄女Susie一直在她身边陪伴了3个多月，告诉我说临终关怀的护士前天又来帮她洗脸洗头，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睡衣。Susie说她的目标是活过大选日， 11月3日，知道选举结果。她已在3周前填好她的选票，让Susie开车带着她去投票站投了她的选票。那是她最后一次出门。投完票，她对Susie说，“对不起，把这个混乱的世界留给你们了。”Ms. Firkins看上去很安详。听到我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努力地笑了一下，声音很小地说了些我和Susie都没听懂的话。我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手，告诉她她很漂亮，让她继续睡，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遨游。我一周前打电话告诉Susie，Rady 儿童医院给我回话，他们不会悬挂捐赠来的艺术品。如果捐赠品价值超过1万美金，他们可以拍卖，拍卖的钱怎么用，可以由捐赠人决定。也就是说，Ms. Firkins 想捐给儿童医院的玻璃画不能被挂在医院里。Ms. Firkins同意拍卖，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副玻璃画值多少钱。这时候也不知找谁去鉴定。儿童医院的人建议我找Father Joe’s Village （本地一个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机构），说也许他们会接受这个捐赠。
11/4/2020 周三
虽然疫情没有好转，San Diego 的老人院还是在7个多月后不再“关押”老人们。昨天本该和Mrs. Richards视频会诊，她女儿要求带她到诊所来，就为了可以把她带出来转转。 5月时见到她，被 “关”了2个月，不会走路，蓬头垢面，开医嘱让老人院的工作人员每天陪她在院子里走，给她做复健。一个月后她又回到了原来开开心心，就是什么也记不住的Mrs. Richards。Mrs. Richards自己走进诊室的。我带着口罩，面罩，但是她居然听出了我的声音（口音显然太重了）。她女儿说Mrs. Richards居住的老人院已经可以让家属来探望老人，但是只能在院子里，大家都要带口罩。老人们也可以由家人陪着出去，但是不能在外面与家人过夜。昨天是选举日。今天住在另一家老人院的Ms. G 的女儿给我发email， 说老人院允许她昨天陪着Ms. G 走到0. 3英里外的投票站投票。她就是那位在2小时内给女儿打了25次电话，问什么时候来接她出去过80岁生日，有些老年痴呆的老人。因为半年多只能在院子里溜达，没有出来走路，0.3英里的路，她走走停停，还不停地抱怨膝盖痛。生命在于运动，绝对正确。今天和另一位住在老人院的Mrs. Hirsh 电话看诊，她很开心地告诉我，她孙女把3个月大的重孙女抱到老人院的花园里给她和她先生看。她们在7个多月后终于又可以在餐厅吃饭，可以选择菜式，只是老人们要分批去吃饭，以保持6英尺以上间距。集体活动（玩Bingo，做操等）也恢复了，但是要在在室外。幸好他们住在在加州，气候温和。
11/6/2020 周五
今天Celesta发来email，说从上周四和我视频看诊后周二，周四从美容院下班后就没再发烧寒战。说自己身上一定付了什么咒，让她5周来每次从美容院回家就高烧寒战。一定是和我视频后，那咒就解开了。从医生角度讲，我还是想帮她解开这个谜，想告诉她，我真的不是巫婆，没那么大本事帮她解咒。但是她自己好了，我也很开心。
94岁的Mr. S也是我看了10几年的老病人。他一直为自己当年没能参见二战而感到遗憾。年轻时参加国民自卫队，后来是个挺成功的商人。退休后一直在社区做社区义务警员，帮助查看孤寡老人，巡逻保护社区安全。他一直喜欢出海打鱼，一直持续到几年前他得了中风，腿脚不再灵便。因为海上多年的日晒，他一直不断地生皮肤癌，给了几个皮科医生不少生意（他几十年来看了3个皮科医生，前两个都退休了）。记得几年前我正看病人，护士敲门，说Pomerado 急诊医生有紧急情况要和我通话。我只好让诊室的病人等着，去接电话。急诊医生说Mr. S一个多小时前出现典型的中风症状，他太太叫了救护车，把他送来急诊。经过紧急脑CT和其他评估，急诊和神经科医生认为他的情况很适合急诊经静脉溶栓治疗。但是Mr. S 不肯，非要和我，他的家庭医生商量。溶栓的治疗窗口只有2 个小时，他只剩下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把医生们急坏了。我让急诊医生把电话给Mr. S，告诉他我同意医生们的建议，马上溶栓。一周后他来诊所复诊，除了左腿跛行，要用拐杖走路外，恢复得不错。我告诉他，以后要听医生的。那天我要是出去休假了，你怎么办？今年老先生很不容易。3，4月份新冠在美国爆发时和他结婚60多年的太太去世了。一个儿子在他太太去世后来陪了他几个星期。他的4个孩子，有1个在San Diego，每周去看他，帮他买东西。其余时间他一个人和他的小狗一起过。他早早地买了Long Term Care 保险（人老了，生活不能自理时，保险公司会付钱给你，你可以用这笔钱请小时工帮忙）。几年前他中风后保险公司要我填了一大堆表格，证明他生活不能自理。几个月后总算不情愿地开始付钱了，几十年的通货膨胀不算在内，每天只付50美金，老先生要自己每小时自付12美金，让小时工一天来2-3个小时，一周3天，帮他洗衣，打扫，遛狗。昨天下午他打电话来，说这两天血压低，有点头晕，血压计上显示心率不齐。分诊护士和他通过话，觉得他的情况不紧急，把消息转给我。 我下班后才看到信息，给他打了电话，觉得像体位性低血压，又怕他得了心房纤颤，告诉他我明天上半天班，我中午下班后让他来我诊室。Mr. S下午1点半来了。见到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站起来，但是现在要拄着拐杖，还站不稳。我让护士先给他做了心电图，还好，是室性早搏，不是房颤（房颤会引起中风）。查体发现有频繁早搏，有些体位性低血压。把他的降压药减量，要他去查血，嘱咐他下周要是血压还低，给我打电话。从办公室出来，下午4点半，要处理的病人email和化验结果还没处理完，也没来得及去买女儿的生日蛋糕。
11/7/2020， 周六
这周是美国大选周，今天第46届美国总统选出。现在是该把重点放在抗击新冠病毒，恢复经济的时候了。
1996年加州选民通过法案，不允许政府和公共机关包括公立大学对某些种族，性别，国籍在进入政府机关就业，进入公立大学上进行歧视或给予特殊照顾，按种族给予配额。一切要看申请人的能力。今年加州民主党议员们包括刚当选的副总统Kamala Harris提出要废除这项法案，称为Propsition16，不管能力如何，都要给某些种族提供就业，入学的名额。亚裔家庭大多重视教育，亚裔的孩子们大多努力刻苦，成绩优秀。但是因为你是亚裔，因为种族配额，有些亚裔孩子会被剥夺进入加州大学的机会。这次很少关心政治的华人们拿出了空前的热情参与反对Propsition16，捐款，插反对Propsition16的广告牌，积极参与投票。在Propsition16支持者和反对者捐款额巨大悬殊的情况下，Propsition16 被加州选民们否决了。
谭医生：名泽慧，内科主治医生，医龄17年，先后在 Pomerado Hosptital，Sharp Rees Stealy医院工作。
（美国华文网 圣地亚哥华文网编发 图片谭医生提供USChinesePress.com SanDiegoChinesePres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