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抗疫随笔系列链接
虽然目前圣地亚哥COVID-19疫情比三、四月份时有所好转，成为加州唯一的疫情风险较低的第二级县，但实际上好转不是特别的明显，今年五月份以来，日平均阳性率还始终在5%上下徘徊，随着学校和企业的重新开放，最近确诊病例又开始上升。又由于这一阵天气的因素，加州发生了二十多处大火，至今仍在肆虐。加州地震，山火，加上现在病毒传染，三灾隐患，令人担忧。
8/25/20，周二
今天去看我的妇科医生，做例行检查。我们两个都爱“臭美“，喜欢穿裙子。我是下班后直接去她诊所的。她一进来，我们彼此都乐了。我们全穿着刷手衣。她说她准备再穿裙子了。只要戴口罩，使劲洗手就好。每天刷手衣，从春天穿到现在，估计要穿过冬天。回到家，直接丢进洗衣机。她说Sharp Mary Birch 的护士们在疫情开始时没有N95 口罩，戴着外科口罩，手套，穿纸质隔离衣照顾新冠病人，没有护士被感染。妇科医生还告诉我，她最近忙得不行。3月份和4月份因为新冠，几乎全部视频看诊，妇科手术几乎全停。现在还在赶那两个月该做却没能做的手术。
8/26/20，周三
Kim 是我的病人很多年了。50多岁的她有焦虑症。每次一犯就是好几个月。因为新冠，她的儿童体操馆被迫关闭。好在她先生工作稳定，加上现任联邦政府的政策，她在经济上并没有多大损失。Kim从4月起会时不时地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发热，有时心悸，气短。每次犯病，她就吃Motrin，好像也管用。谁曾想到7月底，越犯越勤，开始出现烧心，恶心，呕吐，偏头痛也犯了。8月的头3周，她去了3次急诊室。血液检查，X光，胸腹部CT，B超，都没事。8月中我休假一周，在这期间她看了我的同事，同事让她做24小时尿液检查，以排除一种很少见的内分泌系统肿瘤，嗜铬细胞瘤，因为她头痛，又把她送去看神经科医生。神经科医生给她做了全面体检，说她的症状不是神经科的疾病。我在和她视频看诊的前一天晚上，花了半小时把她所有的急诊室记录，同事和神经科医生的记录都过了一遍。她在今天的视频看诊前给我写了几个长长的电子邮件。我半夜里读了，简单地回了一句，电子邮件不是讨论病情的地方。今天一早，她的24小时尿检出来了，阴性，没有嗜铬细胞瘤。视频里，她把从4月以来每次不舒服的感受连同具体日期，时间，地点给我讲了一遍。我把她的所有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和她讲了一遍。最后告诉她，“Kim， 你的恐惧症 （Panic attack） 又犯了。你Motrin 吃太多了，吃出急性胃炎了，所以会烧心，恶心，呕吐，腹泻。” ”How do you know that? I was thinking about it too!” （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Kim 在视频里睁大了眼睛 问我。我回答说：“因为我认识你太久了，因为前面的医生们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给她开了胃药，问她要不要再吃抗焦虑药，她说先等等。两周以后复诊时再说。问她为什么不早些找我，她说开始时没把它当回事，而且疫情期间也不想上医院。结果3个星期之内去了3次急诊室。视频看诊持续了一个小时。好在视频开始前，我已经让我的护士通知下面的病人，我会晚一些。因为周三全部是视频，电话看诊，病人可以在家等，晚些上网和我连接视频。
做家庭医生，很多时候是在做心理医生，很有挑战性。这种病人有时候很让我发怵。每次花了大量的检查费用，花大量时间给病人分析结果和病情后，病人会有几个月的好转，然后外界又有什么压力，病情又会反复。 You start all over again! （你又得从新开始！）
8/31/2020，周一
每周一都是忙得近乎“疯狂“，除了有17~ 18个病人要看，还有周末攒下的上百个任务要完成（处理病人的电子邮件，查看检查结果，药房送来的病人需要续充的药物，每一份都要核对计量是否正确，要不要复查肝肾功能等等）。所有这些都是白天看完病人后晚上完成。凌晨1点前能够完成，我就很知足了。 有时候不得不告诉病人，我不能总是用我的业余时间无偿地在email 上解决你们的医疗问题，你要约门诊。
Lila走了，悲伤。
在我2005年加入Sharp Rees Stealy之前, Lila 就在我们诊所做义工。病人看诊的标签，表格，都是她准备的。2005年我加入Sharp Rees Stealy 时，Primary Care 部门只有11个医生，前两年翻倍。除了Lila，有时会有另外一个义工老奶奶帮她。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她是我们的奶奶。从点点滴滴的交谈中，知道Lila 和她老公原来住在North Dakota 的一个农场。两人20出头时来San Diego 看Lila的一个亲戚。Lila一下子爱上了San Diego，不要回North Dakota 了。老公虽然想回他的农场，还是更爱Lila，就决定留下来。Lila 20几岁时因为大出血，在Sharp 医院做了子宫切除（现在的技术也许能够保留她的子宫），所以一辈子没能生育。老公很多年前在Sharp 医院去世了。她一直每周5天来诊所做义工。自己从San Marcos开车来，风雨无阻。我一直没问过Lila 多大年纪，只知道她90几岁了。前年Lila得了肺癌。诊所的行政人员和保安轮流带她去看医生，做化疗。即便如此，只要不做治疗，她就来诊所。有时候推着装病例的小车气喘，她就停下，坐一会儿，再走。她化疗不想吃饭，我包了饺子，带给她，她居然很喜欢。Lila从我护士那打听到我喜欢吃干果，她就时不长地送干果给我。说我加班时可以吃。每天早上上班，我都要和坐在前台忙碌的她寒暄几句。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今年3月。 诊所因为新冠，不再让义工来诊所。我也就没再看到Lila。住在Lila附近的护士，保安，诊所的秘书还是定期去看她，帮她买食物和日用品。上个月，秘书突然说Lila不行了，进入Hospice care （临终关怀）。Lila是Padre棒球队队的粉丝。大家凑钱给Lila买了一个礼物蓝，有Padre 的毯子，帽子等等。我从秘书那里要来了Lila的电话，准备包些饺子去看她。但是忙忙叨叨一直没时间。上周四晚上加班，脑子累得不转了，就给Lila打了电话。她听出是我，很开心，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一点没有呼吸急促。Lila跟我说，“I am still kicking.” (我还活着呢)。 我说Labor Day （劳动节）长周末我会包些饺子，可不可以去看她，听她讲故事。Lila高兴极了。问我这个周末可不可以去她家，不带饺子也行。我说这个周末要送女儿去开车个多小时的地方上舞蹈课，还是下周吧。问她要不要再买些吃的给她。她说不用，冰箱里全是诊所的朋友们给她买的吃的。她觉得冷了，就披上诊所朋友们送她的Padre 毯子，挺好的。今天看到最后一个病人的时侯，护士突然告诉我，Lila今天早上去世了！我费了好大劲让自己镇静下来，把最后一个病人看完。心里后悔得不行。是天意不让我见Lila 最后一面？想想以后要见谁，要马上去见！
与Lila的合影
9/1/2020， 周二
今天女儿7个月以来第一次回studio （俱乐部）上舞蹈课。俱乐部的领导，老师很认真，孩子们会被测体温，进训练厅时用洗手液洗手，戴口罩，彼此6英尺间距。难为孩子们跳得大汗淋漓，还要戴着口罩。因为要保持距离，训练厅放不下太多学生，有的只好在家上Zoom网课。只有这样，俱乐部才能开下去。每个人在新冠有效疫苗出厂之前，都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女儿今天收到了7月25日KAR 舞蹈比赛的奖牌。一切又从零开始。不知道明年能否正常比赛。奥运会都被推迟到明年了。
9/2/2020， 周三
昨天诊所负责义工的 Kristine 今天给大家发email， Lila Hohrmann， 1922年3月19日生，2020年8月31日去世，98岁。在她人生最后的29年里，她一直在诊所做义工，赢得了诊所所有人的爱戴和尊重。今天在会议室为Lila举行纪念活动。很遗憾我周三在家视频看诊，没能参加。护士说同事们把Lila在诊所29年里做义工的相片都摆出来了。Lila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侄子没有任何亲人，但是她用她的善良和爱心，赢得了那么多“孩子”的爱。Lila的后事，也由诊所的行政人员协助她的侄子操办。
今天Poway学区的学校开学。比正常开学推迟了两周。一律网课。女儿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三了，一点不兴奋。说原来虽然学业很重，但是可以和朋友们在一起。从3月以来，一直对着计算机上课（很担心孩子们的视力和心理健康会受到影响），至少从9月到明年1月还是如此。高中每年秋天的竞技比赛（足球，军乐队等等）全推后到明年春天，孩子们不能使用学校的运动场，体育馆，无法正常训练。女儿今年终于进了高中舞蹈队。队员们每人每周花40美金租用外面的体育馆训练4小时。练了2周，开学了，因为上课，训练又停下来了。明年春天，高中舞蹈联赛，舞蹈俱乐部比赛，高中足球比赛间隙的演出，AP 考试…… 今年圣地亚哥9月底的 SAT 考试，也在College Board 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被 college Board 取消了。我是在微信群里看到消息才让女儿去College Board 网站上查。女儿和其他孩子一样，没有收到任何College Board的通知。并不是所有大学都不再需要SAT（美国的“高考“）成绩。不少今年已是高中最后一年的孩子要飞到其他疫情不严重的州去考试。那些家境不好的孩子估计就不会考了。
昨天圣地亚哥县满足了恢复返校上课的条件，但是公立学校不会马上重新开放。即便领导阶层决定重开学校，估计大部分教师也会拒绝回校教课，更何况教师有工会。圣地亚哥州立大学开学不到2周，确诊新冠 184例。很难让20岁左右的孩子保持社交距离，戴口罩。没有严明的法规约束，只好“自食其果”了。
9/3/20， 周四
今天Ms. “Yemi” 本来是和我视频看诊的。护士给她打电话时，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我决定让她在我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来诊所。“那你又下不了班了。”护士说。“没办法，电话看诊我不放心。”我说。她的预约时间是下午2点，我知道她的问题不是15-20分钟的门诊时间可以解决的。她要是来了，她后面的病人肯定要等1个多小时。好在我今天下班不用去接女儿。2年前，刚满50岁Yemi 来找我体检。在此之前，因为她一切感觉良好，她快3年没有来，也没有做例行的mammogram。体检时我发现她左侧乳房有个包块，是不好的那种。紧急给她约了mammogram， B超，之后是穿刺活检。活检结果是乳癌，已有淋巴结转移。我看到结果后没有把结果发布在网上。Sharp 的病人在医生审阅过检查结果，发布到网上后，会收到email，可以上网查看结果和医生的留言。所有不好的检查结果（包括癌症），我都不会发布在网上，都要把病人叫来诊所，亲自告知结果和下一步诊治方案，回答她/他的问题。但是那天计算机系统出错，焦急等待的 Yemi 每天上网查数次，居然在我没有发布结果的情况下，看到了病理结果。等我见到她时，她已在候诊室里靠在她先生身上哭成了泪人。不记得那天和她花了多少时间，只记得她后面的病人等不及，走了。我过意不去，周五早上提前上班，给人家补上。之后的一年多，Yemi经历了术前化疗，手术，术后放疗，化疗，乳房再造术，术后雌激素抗体治疗。所有治疗的副作用，在她身上都加倍放大。这一年多，我就像一个心理医生，不知多少次看诊，电话，email，鼓励，疏导，用药。到今年3月，总算一切治疗快结束了。只剩下最后的乳房再造，和接下来几年的雌激素拮抗治疗。”You saved my life.” (你救了我的命）听了那句话，觉得这期间的辛苦都值了。心里保佑她不要复发，毕竟是比较晚期了。7月底Yemi和她的肿瘤科医生做例行检查（因为新冠，耽误了2-3 个月）。肿瘤医生说，两年没做PET 扫描了，做一次吧。8月初做的PET，可是肿瘤医生太忙，几天后才审查结果。这期间Yemi 等不及了。天天上网查，这回计算机没有出故障，她看不到结果。打了3次电话到肿瘤医生办公室。护士给她读了结果，有一句是“不排除肿瘤转移”。肿瘤医生后来亲自打电话给她，解释结果，告诉她根据检查结果，肿瘤转移不大可能。Yemi 听不进去。要我给她解释。我在她来诊所前和出报告的放射科医生，她的肿瘤科医生通了电话，明白了怎么回事和下一步的诊疗方案。一一给她重新解释了一遍，终于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但这次我告诉她，她的肿瘤发现时已是三期（晚期是四期），很有可能复发，要做好准备。没想到，她听了我的话后很平静。把她送出诊室时，我看了一下表，下午6 点（我应该在下午4点半结束门诊）。及时和病人沟通，让病人知道实情，尽量减少焦急的等待，真的很重要，医生要努力做到。可是医生也是人。她的肿瘤医生这些日子家里有事，他的同事一个在休产假，一个在休病假，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在干3个人的活。希望医患能彼此理解。我也希望我的华人同胞们能理解我为什么不会接受素不相识人的微信交友邀请，极少在微信里解答朋友们的医疗问题。
9/4/20， 周五
今天照例是半天上班，一切很顺利，基本上按时完成。
Kim （不是8月26日日记里提到的Kim）也是因为新冠疫情，还因为选举之年的政治争斗而引发焦虑症复发。我们几乎每1-2周就视频，从六月初到2-3周前，在换了3个抗焦虑药后，最后一个药终于起作用了，而且没有什么副作用。在此之前，我几乎对自己，对Kim没信心了。要她去找精神科医生。可是这年头大概抑郁焦虑的病人太多，要约个精神科医生要等几个月。病人也不愿意去，觉得自己没“疯”，有的病人也是因为保险公司不付精神疾病的费用而不去看精神科医生。今天看到她在视频里情绪稳定，脸上带着微笑，不再混身颤抖，眼神不定，真的好开心。一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快感。
最后一个病人是Caroline。她70多了，也是容易焦虑的病人。新冠疫情，害怕Trump 再当选已经让她不安。2个月前因为试用睡眠呼吸暂停机而引发焦虑症发作，不敢睡觉，怕一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胸闷气短，血压也高了。在我办公室说自己胸闷气短，当即查血，胸片，心电图都正常。我把她的降压药换了，给她开了安定类抗焦虑药和五羟色胺再吸收阻滞剂 Prozac。告诉她安定类药会上瘾，不可长期服用。我们俩很运气，Prozac是我们的尝试的第一个药 ，一下就起作用了。3周后她不在焦虑。”I am happier! I don’t’ want to argue with my husband about the politics anymore.” (我比以前快乐了。我不想再和我丈夫争论政治上的事情)。夫妻两人一个民主党，一个共和党，真的很难办。夫妇俩要么分居，要么一方keep the mouth shut (嘴上贴封条)，要么规定在家不许谈政治。
很开心，可以过个安心的劳动节长周末。
9/5/2020，周六
这个周末奇热无比。好像是自从1997搬来圣地亚哥以来最热的一次，Poway地区气温曾经达到44摄氏度。下午带女儿去跳舞，看到东南方向升起的黑云。千万别是又着火了。我对女儿和她的舞蹈教练说。她们都说不会吧。回家看新闻，真的是Alpine一带着火了！这里风力不大，希望别吹过来。也很想知道大火的起因。
以往每年8月或9月会回中国看望妈妈和婆婆，由于新冠病毒，往返中美是难上加难，今年无法成行。妈妈虽是大学教授，几年前记忆力衰退，好在有可靠的保姆在身边照料。婆婆马上89岁了，去年公公去世后一直一个人住。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外。春节时大儿子回去看她，幸好在中美停航之前回到美国。常去看她的学生也在新冠疫情开始后回老家住了。两个儿子每周会给她打电话，但什么忙也帮不上。不知道在彼岸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在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健康码几乎寸步难行的地方，88岁的婆婆居然学会了用微信付款，网上买菜。她说去交手机费，营业员帮她装了微信。去银行，营业员教她微信付款。去买菜，售货员帮她下载了APP，买菜¥58以上免费送货上门。婆婆早就会网上购物，网上预约看病。但也有网上预约成功后好容易赶到医院，被告知预约无效的时候。很感谢社会上的好心人，帮婆婆与时俱进。很佩服婆婆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婆婆是退休的肿瘤学专家，可以学会新东西。但那些文化程度低些，或者像我妈妈那样有记忆缺陷的老人怎么办？希望政府在让国民享受高科技带来的便捷的同时，照顾到那些曾经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老人们。
9/7/20，周一
今天凉快些。最高气温89华氏度 （32摄氏度左右）。大火的烟飘到了海边。天乌突突的·，黄昏时可以看太阳都不觉得晃眼。
今早读到圣地亚哥华文网的消息，东南方向的山火是因为在“宝宝性别揭晓”派对上放烟花引起的。一夜之间烧毁7000多英亩土地。晚间新闻说已烧了17000英亩土地。不知又有多少人因此而疏散，丧失家园。目前大火只有3%被控制。600多消防员在酷暑下冒着生命危险救火。向英雄们致敬，愿上天保佑你们平安。也希望健全相关法律，肇事者要绳之以法。加州这几年的大火，不少是认为的。
9/7/2020 星期一晚于美国圣地亚哥
谭医生：名泽慧，内科主治医生，医龄17年，先后在 Pomerado Hosptital，Sharp Rees Stealy医院工作。
（美国华文网 圣地亚哥华文网编发 图片谭医生提供USChinesePress.com SanDiegoChinesePres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