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抗疫随笔系列链接
一转眼，2022年的第一个季度就过去了。新冠疫情从去年底和今年初的凶猛Delta变种逐渐消失到极具传染性但毒力减弱的Omicron独占鳌头，Omicron继续变异，疫苗加强针，FDA 批准紧急使用（EUA）的几种单克隆抗体，JAK 抑制剂，治疗轻/中度症状的口服新药问世…… 这几个月，作为内科医生，我有点对这些新药物应接不暇。除了每天看病，有许多关于新冠治疗方面知识要学习，同时也很欣慰在新冠病毒毒力减弱的同时，我们有了新的治疗方法，我们不用再谈新冠而色变，新冠病毒的致死率已和流感病毒相近。
3月份，我失去了两个老病人，我那不肯打疫苗，得了严重新冠肺炎的Mr. B在住院2个多月后，终于病情稳定，接受气管切开手术，被送入康复院。3月份，Westview舞蹈队参加的历时3个月的美国高中舞蹈联赛终于结束了。3月底，2022 高中毕业生大学录取发榜，几家欢乐几家愁，孩子们，包括我女儿要在4月里定下去哪所大学。
3/ 5/2022 , 星期六, Barbara 走了
在上两期的随笔里写到79岁的Barbara，我们组医疗管理的老护士长，一直单身。去年例行体检时发现十二指肠疑似肿瘤，但是她决定不继续检查，治疗。今年一月CT显示肿瘤大到6厘米，2月份出现浮肿，腹水，无法进食。她email给我，要求进入临终关怀。进入临终关怀治疗一周后，2月14日，情人节那天下班后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好些，临终关怀的医护们对她照顾得很周到。3/2/22，周三，收到她的email，说自己更衰弱了，无法下床，只能喝点水。下班后我又给她打了电话。“我周五下午去看你。”我说。她家离我诊所不远。因为晚上要有3小时视频看诊，我只能下午去。她说好，听着很开心的样子，告诉我她外甥女一家当天晚上到San Diego， 说我也许可以见到她的小外甥孙女。我们聊了些当年和她一起工作时的趣事，一起在电话里笑了又哭。昨天一早上班前去买了一束花，希望她在离开这个世界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美丽的鲜花。下午3点，给Barbara 打了电话。她接了，讲话没了底气，明显气短。说周四那天，外甥女一家到达后，她被转到离这里30多英里外的Bonita Sharp临终关怀住宅（普通住宅改建的临终关怀场所。病人像住在家里一样）。我说晚上我要上班，明天我去看你。她把电话给了她的外甥女。外甥女告诉我Bonita Sharp临终关怀住宅的地址。今天周六，把女儿送到舞蹈俱乐部，下午2点，给Barbara打电话，没人接，我留了言，从我家开到Bonita要半个多小时，说我3点以前到。我从没有去过靠近墨西哥边境的小城Bonita，好容易找到了地方，可是大门紧闭。我只好又打电话。这次是她外甥女接的。电话里告诉我Barbara在今天上午11点-11:30之间去世了。外甥女一家当时正从旅馆往那里赶。护士说她11点看了一下Barbara，她还向护士要了点刨冰。等11:30 护士再去看她时，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外甥女按照Barbara手机里我昨天打电话的号码试图联系我，但那是我办公室的号码。Barbara 走了，终于在走前见到了她一直想见的外甥孙女。她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甚至连自己走后火化的地方都找好了，付了钱。把要做是事情列了一份清单，要外甥女帮她处理。她没有看到我要送她的花，不知道她最后看到了什么。昨天下午那次电话，是我们彼此的道别。
3/8/2022， 星期二
今天三八妇女节，好像只有中国才在这一天给工作的女性放假半天（应该不包括医院的女性医护人员）。
Tanya 今天和我视频看诊。她一家22年前中了移民彩票，得以从乌克兰移民美国。她之后帮她和她先生的父母移民美国。2019新冠爆发前，她花了14年时间，终于把她妹妹一家移民成功。视频结束时。我问她在乌克兰的家人和朋友是否还好。她哭了，说她不想站在任何一边，只是祈祷她的亲戚朋友们安全，这场战争早点结束。那么多妇女和孩子背井离乡，她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们的丈夫，孩子们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的父亲。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自己被炸烂的家园。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回去上学。
3/15/2022， 星期二
Mr. B 在住院2个多月后终于被转到康复医院了。
从1月10日Mr. B因为Delta 变种新冠肺炎住院，我在抗疫随笔了多次写过他。他有免疫球蛋白低下。但是出于政治原因和对疫苗安全性的不信任，一直不肯打疫苗，认为自己刀枪不入，也没有好好防护，戴口罩。1月7日出现流感症状到1月10号新冠肺炎住院，只有3天时间。住院后用了Remdesivir （“人民的希望“）, Dexamethasone （低塞米松） IVIG（免疫球蛋白）, Baricitimib （一种治疗风湿关节的药物，被FDA 授予治疗新冠的紧急使用权， EUA），外加BiPAP（无创呼吸机），都无法阻止肺炎的进展和呼吸衰竭。期间家属要求用EUA 的单克隆抗体 REGEN-COV和 EUA 的抗新冠病毒药物PAXLOVID， 医院没有比准，因为REGEN-COV和PAXLOVID只适用于轻症，不用氧气的新冠病人。Mr. B和他太太即便在Pfizer 和 Moderna疫苗被FDA 正式批准后还是不肯打疫苗。 现在生死关头，FDA没有比准的治疗也要求用， 没有自己回家用在反疫苗人群极力推荐的抗寄生虫药物Ivermectin 。1月27日，本来不要插管的Mr. B在太太和女儿的劝说下因为呼吸衰竭做了气管插管。之后一直处于药物诱导的昏迷状态，靠鼻饲维持营养。期间还得了细菌性肺炎，每天高烧不止。 2月18日，在气管插管3周后做了气管切开，同时身上还有静脉管，导尿管，肛门管。3月3日，鼻饲管（从鼻腔插入的管子，及其不舒服）被换成了空肠饲管（手术将饲管插入空肠）。3月9日，肺部CT，严重肺纤维化，双肺呈蜂巢状，也就是说，他已丧失了自己的肺功能，余生要靠呼吸机度日。这么严重的肺功能衰竭只在2年前新冠开始时有看到，近期实属罕见。2个多月了，这个时常锻炼，在家养鸡，去法庭做翻译的前联合国翻译官一直躺在病床上，全身插着管子，处于昏迷状态，任人摆布。虽然每天有理疗师给复健，还是全身肌肉萎缩。好在病情终于平稳。因为没有拔管的希望，今天被送入康复医院，那里有和他一样没有呼吸机就无法生存的病人。他要在那里再学会坐和站立，学会进食。这是在医疗资源丰富的San Diego， 让Mr. B活了下来，但是以后呢，他还有生活质量吗？ 进入2022年，治疗新冠的手段越来越多，医生们也越来越有经验，这么严重的新冠肺炎已经很少见。就Mr. B个人而言，打疫苗的副作用和得了新冠肺炎， 哪个代价更大已经不言而喻。但是对其他没打疫苗的人们呢？
3/22/22， 星期二
今天收到Mr. Diomapo的死亡证书，要我签字。
去年的抗疫随笔里写过我和朋友怎么帮80多岁，家里没有互联网，没有智能手机的Diomapo夫妇打新冠疫苗的故事。2005年我就认识 Diomapo夫妇了。Mr. Diomapo是海军的退役工程师，之后又在政府部门干了好多年。那时Mr. Diomapo 退休没几年，71岁，在家除了拾倒院子外闲得没事跑去 Sears 卖轮胎，业绩比年轻店员还好。因为帮他切掉了脚上困扰他多年的痛风石，很感谢我，每次他院子里收获了水果，都拿些来给我。他有冠心病，我接手时他已经做过心脏支架，还有糖尿病。几年被我诊断出不稳定性心绞痛。80出头了，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搭桥时要人为地让心脏停跳几分钟，身体和大脑供血靠体外循环维持。做过搭桥术后心脏没事了，但是开始记忆力减退。这两年进展很快，除了他太太，谁也不认识了。我不得不让DMV 收回他的驾驶执照。最后一次他们夫妇俩来我们诊所是去年底。他早就不认识戴着口罩的我，也叫不出他太太的名字。他们50多岁的女儿得了中风，生活无法自理，一直住在康复院，在那里又得了新冠，又中风，刚刚去世。Mrs. Diomapo 难过得不行，Mr. Diomapo 却像没事人一样，也不太记得自己有个女儿。今天下班后给Mrs. Diomapo 打电话，她说3月15号那天Mr. Diomapo 一天都在睡觉。夜里1点，2点她醒来，Mrs. Diomapo还在喘气。等3点她醒来时，Mr. Diomapo 已经没有了呼吸。88岁的老先生在睡梦中离世了。85岁的老太太Mrs. Diomapo 半年内失去了女儿和老公。好在她在德州58岁，离异的儿子搬回来和她一起住。房子的房贷还没还清，Mrs. Diomapo 不再有海军发给她先生的退休金，希望她不会丢掉他们住了半辈子的房子。
3/30/2022 星期四 美国医生节
一早上班，主管护士把护士站装饰起来，早上例行的5分钟网会后，3个主管护士开始给每个医生办公室送星巴克咖啡，或果汁，医疗系统给每人一朵玫瑰，一个午饭袋。医生节，是对医生工作的肯定和尊重，这一天不放假，病人不能少看。医疗系统趁医生节鼓励病人给医疗系统捐款，提名他们的医生为 Guardian Angel。捐款用来购买医疗仪器等等。我们的3D， 数字化乳房照相机就是用病人的捐款买的。Sharp Rees Stealy是私营，非盈利医疗机构， 拿不到国家的经费，靠医生工作和捐款生存。忙了一天，明天休假，陪女儿去舞蹈比赛。晚上8点，在办公室里给10几个提名我为Guardian Angel的病人写感谢卡，心里很欣慰。我的办公桌里从Guardian Angel 实行近10年来存了279张Guardian Angel 卡。
4/1/2022 星期六
今天女儿没有比赛，在旅馆里把这期抗疫随笔写完。
美国在这两年的新冠大潮中和其他欧洲国家一样起起伏伏。这2个月是疫情的低谷，相信不会再有2020年时的惨状。即便俄乌战争引起油价暴涨，老百姓还是可以接受，支持美国政府支持乌克兰，经济继续复苏，餐饮，影院，旅游已恢复正常，失业率降到3.6%。
从一月开始美国高中舞蹈队预赛，孩子们一直是戴着口罩训练，比赛，家长们戴着口罩观看。3月中的West Coast Elite舞蹈赛和上周末的USA High School Varsity Spirit West Coast Final (美国高中西海岸舞蹈队决赛)，孩子们不用戴口罩起舞，观众也不用戴口罩。这样的地区和全国赛因为新冠停了两年，女儿终于在她高中的最后一年赶上了比赛。Westview 高中舞蹈队在经历了预赛期间队员得新冠，受伤的跌跌撞撞后，在上周几个高年级队员比赛期间收到大学的拒绝信后，在抱在一起哭过后，拼命了，看到她们那最后一舞，每个姑娘全都融在了舞蹈里，我和很多妈妈们都流泪了。 决赛，她们拿到了团体舞银牌。新冠流行，给人们，给这些无辜的孩子们留下了遗憾，一年多的网课，无法在一起训练，一次次标准化考试被取消，加州大学和很多大学不再看标准化考试成绩……，但是这些磨练也让她们更坚强，早早就学会了不放弃，珍惜当下。
COVID19.CA.GOV，加州政府官方网页数据，到3月24日为止，83.9% 的加州人接种了新冠疫苗，共有近8百50万人感染过新冠病毒，这两个月来，平均每日2000多例，也就是每10万人里有5个新确诊病例，检测阳性率1.6%，死亡率每10万人里0.1人。两年多来8.8万人直接或间接死于新冠感染，大部分是老年人。
John Hopkins 大学 Covid19 Resource Center 数据，过去28天里，美国有近88万新冠阳性，每100人里有24个阳性， 阳性人数与死亡人数的比率2.20。中国有71万多人检测阳性，每10万人里100个阳性，阳性人数与死亡人数的比率1.23. 我们Sharp 医疗系统和San Diego， 加州其他医院一样，新冠住院人数继续减少，今天是42人 （高峰时到过200多），其中有因为其他疾病住院，新冠检测阳性但是没有症状的病人。怎么抗疫，各国有自己的方式，但是新冠病毒继续突变，减少毒力，增强感染力是真。辉瑞，摩德纳mRNA疫苗对防重症继续有效。FDA已建议对12岁以上，免疫功能低下，50岁以上免疫功能正常的人群，在打过第3针加强针的4个月后可以打第四针。以前打过强生新冠疫苗的人群，在打过强生疫苗4个月后，也可以打mRNA疫苗，继续免费。
目前新冠治疗，对新冠阳性，轻，中度症状，但是有发展成重度疾病危险的病人，可以选择
- 口服Paxlovid ， 在症状出现5天内使用，年龄须在12岁以上。此药与很多药物有相互作用，临床试验期间有肝脏副作用，产生味觉障碍。肾功能低下（GFR<30），严重肝功能不全的病人不能服用。
- Bebtelovimab， 单抗静脉注射。在症状出现7天内使用。可能会出现严重过敏反应。
- Molnupiravir, 在症状出现5天内使用，年龄须在18岁以上。此药动物实验有对骨骼和软骨的毒性。
Evusheld, 单抗静脉注射，用于严重免疫功能低下，又对新冠疫苗有严重过敏反应的病人预防新冠感染。
Remdesivir， Baricitimib 继续用于新冠住院病人。
上述所有药物都不是FDA批准的，都是给予EUA （紧急使用权）的实验性药物。使用时要签自愿使用EUA 药物的单据。San Diego 有几家药店有有限数量的 Paxlovid和Molnupiravir。 1月份Mr. B的太太看到她先生得了那么严重的新冠肺炎，她自己也是新冠阳性但时症状轻微。她知道Paxlovid是实验性药物，还是要我给她开，可是那时整个加州只有500剂，San Diego 根本找不到药房有这个药。
两年了，医疗界对新冠病毒的了解越来越多，治疗新冠积累的经验和手段也越来越多，新冠病毒的致死率已和流感相近，人类已不可能消灭这个病毒，堵是堵不住的，是和它共处的时候了，不能再因为这个病毒而影响经济发展，影响民生，影响我们的下一代。
*文中病人皆为化名。
谭医生：名泽慧，北大医学院毕业，内科主治医生，医龄18年，先后在 Pomerado Hosptital，Sharp Rees Stealy医院工作。
旅游：https://www.sandiegochinesepress.com/press/?cat=9
人物：https://www.sandiegochinesepress.com/press/?cat=1
中国：https://www.sandiegochinesepress.com/press/?cat=6
科技：https://www.sandiegochinesepress.com/press/?cat=21
本地：https://www.sandiegochinesepress.com/press/?cat=3
世界：https://www.sandiegochinesepress.com/press/category/world_news
（美国华文网 圣地亚哥华文网编发 图片谭医生提供USChinesePress.com SanDiegoChinesePres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