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上帝创造武汉三镇时,如果不是头脑发昏,便一定是别有用心。因为他为武汉选择或者说设计了中国最好同时也是最坏的地形和地理位置。这种”最好同时也最坏”可以概括为这样几句话:左右逢源,腹背受敌,亦南亦北,不三不四。这样一种”最好同时也最坏”的地形和地理位置,也就暗示了武汉将会有中国最好但也可能最环的前途。武汉现在便正在这两种前途之间徘徊……—-易中天。
的确,正如这位曾在武汉生活工作了多年的易中天教授所言,武汉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它甚至无法说是”一个”城市或”一座”城市,因为它实际上是”三座”城市,——武昌、汉口、汉阳。三城合而为一,这在世界范围内,恐怕也属罕见。”
这座被毛泽东称为”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的城市,长江浩瀚地从它的身体里流过,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北溯汉水而至豫陕,南经洞庭而达湘桂,居”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陇坂,下接江湖”之要,守”九省通衢”之道,千百年来,从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武昌之名始于东汉末三国初年,孙权为了与刘备夺荆州,于公元221年把都城从建业迁至鄂县,并更名”武昌”,取”以武治国而昌”之意。公元280年,晋朝设武昌郡,至清末康熙时为武昌府,武昌即成为正式名称。汉口则始于明代成化年间的汉水改道,汉水原来从龟山南边注入长江,成化年间其主流则从龟山北的集家嘴注入长江。因为汉水是当时中国重要的交通水道之一,长安商人乘船沿汉水而下至楚荆做生意十分方便,至清嘉庆年间,汉口便成为与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广东佛山并称的四大名镇之一。汉阳之名则源于汉水,古语曰”水北为阳,山南为阳”,汉阳在汉水之北,龟山之南,自然就叫汉阳了。
武汉虽地势低洼平坦,但周边则错落着一些断山残丘:南部从蛇山开始,东延为洪山、珞珈山和喻家山,西过长江即为汉阳的凤凰山、粮山;北部为武昌风筝山、狮子山、凤凰山,跨过长江就是龟山。长江在龟蛇二山中流过,江面变狭,有”龟蛇锁大江”之说。宋代诗人苏辙曾有诗曰:”荆江洞庭春浪起,汉沔初来入江水;岸头南北不相知,惟见风涛涌天地。巫峡潇湘万里船,中流鼓楫四茫然。谁道武昌岸下鱼,不如建业城边水?”由于水流湍急,江岸开阔,在长达6300公里的长江江面上,几千年来从未建过一座桥梁,南北交通为之阻隔,历朝历代也曾因为长江之险而多次出现”划江而治”,长江自古以来就被称为不可逾越的天堑。被称之为”万里长江第一桥”的武汉长江大桥于1955年动工兴建,1957年建成通车,”变天堑为通途”,把武汉三镇紧密连接在一起,也结束了长江自古无桥的历史。其实,今天由武昌、汉口、汉阳三镇组合而成的”武汉市”,其历史不到八十年。
一、大武汉,小市民
一直以来,武汉都在我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所以,当接到”第三届世界华文传媒论坛”的邀请时,我在第一时间内通知了在武汉的朋友,因为武汉与我有太多的关联……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到武汉时,我还在上小学。因为文化大革命,从事核燃料研究的父亲被林彪的”一号命令”下放到湖北潜江的”五七干校”。第二年,我和母亲去探望在那儿插秧种水稻的老父。于是,武汉就成为我人生中第一次长途火车的终点站。那时龟山上还没有高耸的电视塔,蛇山上也没有今日的黄鹤楼。我第一次乘火车行了千里路,第一次来到波光浩淼的长江边,第一次见到万里长江第一桥……。
凭着那少年的冲动,我几乎是三脚紧赶二步,兴冲冲地登上了桥头。因为从小生活在北京,长相厮守的尽是天低地旷,一马平川,依依墟烟,亭亭村树,何曾见过云淡天高,”山似眉峰聚,黛色参蓝天”的峥嵘奇观?看惯了什刹海的碧波涟漪,感受着”斜阳脉脉水悠悠”的妩媚,怎能想象扬子江”澄江如练,浪淘风簸自天涯”的风流浩荡?”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雄浑豪放?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壮观更让我如醉如痴,贪婪的目光跟随着大江东去,收获着一望无际的惊讶和欣喜。
特别是当走到长江大桥的中间时,望着波涛汹涌的江水和绵延不绝的房舍,感觉这座城市真的很大。我好奇地看着那些持枪站岗的士兵,心里怀疑枪里是不是真如大家所传说的那样,没有子弹。接下来便是数大桥栏杆,听母亲说长江大桥是苏联人来帮助建的,但在还没完全建完的时候,苏联专家就撤走了,剩下的一段是中国人靠自己的力量建起来的,最好的证据便是护栏的花纹,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也许是当时太年幼了,我根本没能记住护栏上的花纹有什么不同。武汉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很大很大之外,就是让我百吃不厌的麻烘糕了……
武汉让每一个初到的人都会感到很大,但武汉肯定不是中国最大的城市。奇怪的是,在中国,只有两个城市的前面曾被冠以”大”名:大上海、大武汉。武汉之”大”,或许是因为它的地域特征给人以”大气”的感觉,或许也是因为三镇隔江相望的城市结构造就了一种雄伟的印象。你无论站在哪一座长江大桥上,两头都是一望无尽的繁华景色。在这个有近八百万人口、八千多平方公里的城市里,它的喧闹,它的凌乱,它的自由,它的无序,也让每一个初到武汉的人晕头转向……
第二天我在黄鹤楼参观时,碰到一位从美国东部来的美国人,他说这武汉感觉比纽约还大。他计划去位于汉口的同济医科大学找朋友,别人告诉他:你得先搭车从武昌过长江到汉阳,再从汉阳搭车过汉江到汉口。这中间得经过宝通禅寺、阅马场、辛亥革命纪念馆、蛇山、龟山、黄鹤楼和电视塔……他听得是云里雾里,感觉这路比从纽约到新泽西还远。
但是,武汉人无论到哪里,则绝不会觉得别的城市大,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武汉之大……。特别是在武汉有了长江二桥,以及后来的白沙洲大桥,军山大桥,天兴洲大桥和阳逻大桥之后,不但三镇变通途,而且让武汉人觉得自己的这座江城显得更大。
纽约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但在武汉人嘴里是怎样的?武汉人说:当你往返于汉口、武昌之间,乘车行走在长江大桥之上,看到长江江面上千帆竞渡,汽笛长鸣,那种浩瀚开阔的气势是第五大道可以比拟的吗?如果你来到长江和汉江交汇处武汉的南岸嘴,曼哈顿算什么?它只是一个被无数个建筑塞满的小岛,无法象南岸嘴那样可以体会到天高地阔的精彩—-这就是武汉人一种典型的自负和虚荣,他们甚至把南岸嘴称做”中国角”。
大陆的一份杂志曾做过一次问卷调查,武汉被读者评为是最市民化的城市。在许多人的印象里,武汉总逃不过脏、乱、差几个字:接踵摩肩的人群、大街小巷的烧烤缭烟,随处的乱堆乱放,横冲直撞的麻木,一窝蜂的横过马路者,灰蒙蒙的天空,还有那粗言横语的武汉话……但武汉绝不娇饰,不奢华,不遮遮掩掩;它不乏姿色但素面朝天,它自有显赫但朴实无华。这里有的是婆婆妈妈、蜚短流长,这里有的是三姑四婆、斤斤计较。但绝不妨碍他们每天的谈笑风生、喝茶斗酒、安居乐业。
武汉的”市民化”是个什么概念?你若读过武汉女作家池莉的小说,便会彻底读懂武汉”市民化”的含义。池莉在《老武汉》一书里更自负地说:”中国的整个一部近代史,哪一个城市还比武汉市更风头更火热?又有哪一个城市的故事还比武汉市更惊险更有趣,更浪漫更跌宕?”
也许,她是对的,武汉确实是一座火热的城市,它是一座属于市民、属于老百姓的城市。
我第二次到武汉时,是大学毕业后的一个夏天。从汉口火车站出来时正好是晚饭的时间,只见满街都是年迈的老人或稚幼的小孩,坐在小板凳上不知所以然。等我和朋友从餐馆里吃完饭出来,满街已成了床铺的海洋。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老人和小孩是在抢占地盘……那时武汉的夜晚,路有多长,竹床便能摆多长。或坐或半躺着的男人大多打着赤膊,女人则汗衫短裤,文明一词的内涵在武汉的夏天已不合时宜。在中国,除了武汉,似乎还没有一个城市有如此壮观得令人唏嘘的夏日景致。
因为地理的原因,武汉是中国最热的”火炉”之一。白天还在城里刮来刮去的风,到了晚上便一丝不存。长江、汉江的水汽将整个城市捂得湿闷湿闷的,夏日的武汉犹如一个大蒸笼,手触之处,无不发烫。特别是汉口一带,窄街陋巷,纵横交错,人口又全然不在意房子的拥挤而拼命地增长。这每一间屋子又都如同大蒸笼中的一个小蒸笼,人们只好将这热腾腾的空间搬到了露天之下。
每到斜阳西下,你便会看到一群群年迈或幼小的先头部队出现在街头,他们用砖头或板凳占领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领地。待夕阳落尽后,他们端盆拎桶地,一趟趟从家里弄出水来,将水哗哗地泼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马路上,以便让热炉盘似的地面得以降温。等这一切都搞定后,他们家里的男女主人便开始抬着各式各样的床或躺椅出现了,马路顷刻间就变成了”长床阵”,床床相挨,绵延不断。
这时的武汉简直就是一个铺着床铺的大饭厅,人们大都端着饭碗坐在自家业已铺摆好的床位上,边吃着饭,边隔着床和邻居家长里短地聊天。间或还会相互交换一下菜肴,其乐融融。待天黑尽,他们手摇一柄芭蕉扇,或静躺于床,遥望天空,猜测一划而过的流星怎样的坠落;或以十分坦然的睡姿在这天地之间入眠,和着夜行的汽车行驶声一道打鼾;或在路灯下三三五五地打牌,把出牌声喊得山响;或聚集于一、二床上,听老年人瘪着嘴谈古论今,笑天骂地。于是许多的都市传奇、许多的英雄故事、许多的民间笑话,都在这马路街头诞生和演变,也都在这夏夜的露天下四处流传。所以,作家方方说:”在武汉,在夏天,最为精彩的风景不在白天,而在日落之后。”
我和老朋友刘醒龙去住在省文联大院里的方方家,探视刚刚做过手术的方方时,我们还聊了好久当年武汉的夏夜。方方与我同届,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分配至湖北电视台工作,同年开始发表作品。当过四年装卸工的方方,以《风景》和《落日》等作品,不单写出了城市贫民活着的物质生存状态,更写出了他们濒临死去的精神生存状态。现在一个人住一栋二层小楼的她,言谈之间,对这种只有武汉才有的”街头床阵”多有不舍,甚至还有些怀念……。
如果说晚上是武汉的精彩,那么白天就是武汉的真实。一坐上公交车,你就可以感觉出武汉人的性格特征:毛躁。售票员用当地方言大声地嚷着”买票”!乘客们肆无忌惮地对着手机大喊大叫。我从汉口坐了一次公交车到武昌,车速之快让我一路都在为司机的安全捏着汗,因为站在车前部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拼命地加油门,超过一辆又一辆小卧车!
武汉人之所以毛躁,武汉城之所以如此市民化,我想这与水有着极大的关系。临畔着长江,穿梭于汉水,加之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湖泊,再憨实的人也有烦躁的时候,更何况一座城市呢?但仅仅望穿了武汉的水,是无法了解到武汉精髓的,必须要沿着河岸走进那些有些年岁的巷子。
如同北京的胡同,上海的石库门,武汉的小巷叫里份。这里份形成于特定的历史时期,蕴涵着这座城市独特的地域文化,是它个性魅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第二天,作家刘醒龙从武昌过江到我所住的香格里拉大酒店看我,聊天没多久就被武汉文联的党组书记陈元生亲自开车来接去吃饭。在车上,我看到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工地,陈书记解释说武汉市正在进行旧城改造,一些老里份也不可避免地成为被拆除的对象,这些老房旧屋大多将被高楼大厦所取代。醒龙感叹道,连武汉规模最大的里份”生成里”也被拆了,许多武汉人耳熟能详的里份地名很快就成为了历史……。
里份是武汉近百年市民文化的一个缩影,也是汉口开埠之后西方联排式住宅和中国传统四合院建筑的一种结合体,是”中西建筑文化交融”的标本。这些经历百余年时光考验的建筑,就像一座座古朴而优雅的艺术杰作,曾穿行在武汉人的心中,不但构成了武汉市民文化的基楚要素,也构成了一段武汉历史的记忆。
武汉的里份没有北京胡同的错综复杂,不像胡同那样窄而檐高,戒备森严,令人生畏;也没有上海石库门的浮靡颓败,不像十里洋场那样僻而曲折,脂水横流,做作矫情。武汉的巷子大多是笔直的,也很开阔。巷子两边家家户户大门洞开,孩子们挤在一团自己乐,老人家也坐在一起扯开嗓子闲扯胡谈。特别是早晨,大人小孩趿着拖鞋,睡眼惺忪的去巷子里的早餐馆”过早”,让热干面的芝麻酱香浓浓地飘散在大街小巷里。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就到处都是风风火火的人,有卖报的,卖衣服的,卖这,卖那的,这些就见缝插针的小生意人散布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角落落里,你绝对不用担心有什么遗漏。
当年令我最感方便的是遍布武汉大街小巷的”麻木”三轮车,随便要去什么地方,”麻木”师傅保证把你送到地方,收费只有几块钱。”麻木”这种称呼可以说是举国无双,和长沙人称之为”叭叭”比起来,还是”麻木”更具楚风汉味。所以,武汉人的生活特点是热闹、方便、完全没有小资,这其实也是武汉人的一种状态。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句中国人民皆知的话,曾让武汉人背了很多年的”臭”名。但武汉男人说话的确很粗:”个婊子养的,好过瘾呀!”这竟然是夸奖别人长得漂亮或事情做得漂亮的用语。甚至当爹的也会对自己的子女说:”你个婊子养的。”或者说到他们的亲友,也会说”他个婊子养的,”池莉小说中许多人物就是这样相互称呼的。武汉男人不但敢骂,也敢动手,其”动手”能力尽次于东北人。武汉男人不喜欢”差火”,如果谁”他个‘板马’蛮差火”的,他们也许就挥拳过去了。但武汉男人很适合做”梗朋友”,武汉男人很看重朋友之间的友谊,一旦有难,找武汉的朋友帮忙,多半能够得到有力的帮助。
武汉男人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不舒服”。武汉因为是一座水城,汉江与长江相会,湖泊与河港密织,城市周边皆山,龟蛇二山,不过是高一些的大石块而已。在水中间,盛夏无风,阳光直晒,湿度极高,蒸烤交加,人是不舒服。然而,不舒服的更是心情的状态,比如武汉男人很努力也勤劳,但却不如北京男人会说,不如广州男人会赚,也不如成都男人会吃……于是心理便有一些失衡,所以”不舒服”。武汉男人对于舒不舒服的”裹筋”(纠缠不休)和”嘀哆”(罗嗦),外人可能一生都搞不懂,然而,它却是武汉男人对生活的日常感觉。
武汉男人说话平素一惯心直口快,毫不遮掩,动不动就爱上火,而且吵起架来嗓门特大,那音量起码达到上百分贝,这也许是由武汉的特殊环境”火炉”所炼成的吧!”狗日的”、”板妈的”、”婊子养的”这些武汉男人的汉骂,在很多场合、很多时候并非实指。它只是武汉男人说话中的一种虚拟词。更多的时候恰恰相反,它是武汉男人表示亲热的一种另类表达。
虽然武汉男人喜欢吹牛,好面子,但武汉男人对朋友那是绝对的讲胃口(够义气)。武汉有个方言叫答白算数,意思就是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办到。”个斑马几大个事撒,都是哏脑壳”,武汉的男人热情,豪爽,虚荣,豁达,有胃口。他们性格中有韧性、有蛮劲,也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种性格甚至表现于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个笑话说,一个人下了地狱,阎王把他扔进油锅里炸,谁知他却泰然自若。阎王问其所以,其答曰”我是武汉男人”。武汉男人连下油锅都不怕,还怕什么?
当然,武汉男人还是有怕的,在现实生活中,武汉男人怕老婆是出了名的。武汉男人见了老婆立刻就变得花言巧语,嘴总是甜如蜜地”乱喷”,不幽默不开口,开口便如金口镇开闸滔滔不绝,武汉人把这解释成一物降一物。
醒龙说:要说一个城市的爱情,自然离不开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女人。武汉女人很可爱,据说在谈恋爱时特别投入,投入得甚至会成为你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武汉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武汉女子都见识过,她们的爱情也融合了各种特质,汇聚到一起,使她们的爱和恨格外轰轰烈烈。在武汉的公交车上,你常常可以看到女人冲锋在前,抢占有利位置,丈夫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这就是武汉女人最让人感动的地方。在生活中,许多男人该管的事,她们都义不容辞地做了。
武汉女人生长在长江边,从小就承受着酷暑严寒的天气,因而性格是再鲜明不过:精明、好强、泼辣,又有在市民生活中锻炼出来的细致认真:什么时髦都要赶,什么本事都要学,外表的轻灵秀气和骨子里的硬朗尖锐形成巨大的反差。她们在处处占上风的精明里还透着一股子温情,有时会以跋扈的方式来表现。她们的心思并不曲折到难以猜度,只不过你要顺着她们的脾气罢了。她们对自己的人生大都有足够的把握,对自己的感情有充足的热情与计较。武汉女人对家有着极大的向往和归属感,一朝偃旗息鼓嫁做人妇,便能将生活安排的妥贴幸福。
武汉人管年轻的女人叫姑娘伢,年纪大的叫嫂子,无论是姑娘伢还是嫂子,脾气大都比较跳(意思是很爆)。这也许和武汉的气候有关,经常见到大街上女人把男人教训的跟龟孙子似的–太刺激了!大街上这种漂亮的扈三娘还真的不少,开骂的声音分贝很高。她们的人均经济收入并不高,新世界里的那些名牌大都买不起,但武汉街头女孩身上的时装绝对是刚刚从香港广州过来的打版货。武汉的女孩很爱俏,会打扮。友人说,在街上你若看到前面一个靓女,穿得极为好看和时髦,但仔细一问可能会发现她全身的衣服,绝不会超过200块。武汉女孩什么都敢穿,虽然真正有点品味的女孩最喜欢逛黄兴路和南京路的那些名牌店,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在价格便宜量样式多种多样的汉正街和全新街购物。武汉女孩逛街的耐性一流,双休日或者平日心血来潮,可以从白天一直逛到夜晚,甚至常常”挂眼科”(什么也没买)也再所不惜。
武汉女孩大都情感奔放,用她们自己的话说是不”鬼做”,对人对事的好恶全挂在脸上。她们既泼辣又温柔,既粗糙又精细,既时尚又质朴,既安于现状又心存梦想。她们一口汉腔,声高嗓门亮,快言快语,有时火气有点大,有点麻辣,有点粗糙,待人处事有点汪洋恣肆、不讲章法,跟热干面有相似的味道。但也跟热干面一样,营养、家常、健康,用武汉话说:”墩实”。
二、黄鹤、东湖、归元寺
黄鹤楼是所有到武汉的人必游之地,这座位于武昌蛇山的阁楼,与湖南岳阳楼、江西滕王阁并称之为”江南三大名楼”。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期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传说是为了军事目的而建,孙权为实现”以武治国而昌”,筑城为守,建楼以瞭望。至唐朝,其军事性质逐渐演变为著名的名胜景点,历代文人墨客到此游览,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唐代诗人崔颢一首”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已成为千古绝唱,更使黄鹤楼名声大噪。
与岳阳楼、滕王阁相比,黄鹤楼的平面设计为四边套八边形,谓之”四面八方”。这些数字透露出楚文化中数目的象征和伦理表意功能。从楼的纵向看各层排檐与楼名直接有关,形如黄鹤,展翅欲飞。整座楼的雄浑之中又不失精巧,富于变化的韵味和美感。然而历史上楚境乃兵家必争之地,兵火频繁,黄鹤楼屡建屡毁。最后一座修建于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毁于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此后近百年未曾重修。直到1981年才开始重建,1985年落成,历时四年重建的黄鹤楼主楼以清同治楼为蓝本,钢筋混凝土框架仿木结构:飞檐五层,通高五十米,攒尖楼顶,金色琉璃瓦屋面,各层置有大型壁画、楹联、文物。楼外铸铜黄鹤造型、胜像宝塔、牌坊、轩廊、亭阁等一批辅助建筑。登楼远眺,”极目楚天舒”,不尽长江滚滚来,三镇风光尽收眼底。
登上黄鹤楼,放眼远眺,眼前的辽阔倒显得突如其来:龟蛇依静,大江东逝,看得见岸,却见不着边际。向东流去的江水,脉络清晰地经过这里又延伸出去,澎湃着生命的浪,洋溢着生命的谐音。虽然此时听不到浪声,但它仍然能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存在,让人相信或许在下一秒它会高声地笑。就像蕴涵人体内的情绪冲动,是一种伟力,可以毁灭也可以成就。黄鹤楼似乎也因此具备了一种神秘而又清晰的特质,我如以往过那些个某时某刻靠着这历史栏杆的文人墨客一样,心绪变的凄柔起来:忧国,忧民,历史,天地,古人,浊酒,明月,相思……似乎可以散尽一个人的全部思想,可以蒸发面对沧海桑田的豪迈和从容—-”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此时,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动—-一种简单的感动。
这就是黄鹤楼,巍巍立在高处,立在江中,立在山峰相对的视线之间,却仍然保持着一种沉着、悠然、古朴。似乎它的存在只对某个人,某件事,某段历史负责。所以它凭出世的超脱和苍老的冷静诠释着坦然。底首俯看楼下那条延绵山脚的小街,心情立刻温暖起来:那并非吵嚷的喧闹似乎从唐宋而来,于是,可以闻到停留百年而越发醇香的酒的味道。这分明是鹤仙的馈赠,是诗者的闹肆,中间则夹着现代人对历史的感知和诉说……。
现在这座黄鹤楼的牌匾是启功所书,沿途建了很多小阁楼,飞檐群舞,重迭林立,晃如黄鹤的翅膀,飘飘欲飞。当我迈着祖先赋予我的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下黄鹤楼时,楼梯婉转而步履缓慢,只见人流匆匆,脚步与梯板碰击的闷响不绝于耳。想当年古人在登此楼时觉没有如此热闹,他们大多是羁旅乡愁,独上高楼,伫倚雕栏,明月清风,于是千古的文章才会绵绵而出。江南三大名楼之所以闻名千古,无不与文章诗词有关:岳阳楼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滕王阁是王勃的《滕王阁序》,而黄鹤楼则是崔颢的名篇《黄鹤楼》。以至于后来李白游玩到此,看到崔颢的诗也自愧不如:”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他只能”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由此可见,黄鹤楼在古人心中是一首诗,只可吟咏,不可触摸。黄鹤楼是武汉的头盔,在烟波浩渺中将楚文化的历史凝固在这石头木材搭建的建筑中,也消解在其中。人们用现代的眼光审视着它的身影,或推崇伟大,或感叹壮观,在历史烟雨的惆怅中,含情脉脉的诠释着自己的感觉……
游东湖是刘醒龙的提议,而且他和方方家离东湖都不远。东湖位于武昌之东,由郭郑湖、水果湖、喻家湖、汤湖、牛巢湖五个湖泊组成。在四万余亩的水域中,生长着几十种鱼类,其中以武昌鱼最为名贵。醒龙说武昌鱼原本并不产于此湖,而是产于他的老家鄂州梁子湖,因鄂州古称武昌,所以俗名为”武昌鱼”。自从毛泽东喜欢”又食武昌鱼”后,东湖就成为武昌鱼最大的产地之一。
刘醒龙和太太开车带着我绕着东湖缓缓而行,他说东湖的主要游览点为寓言园、行吟阁、长天楼和湖光阁。寓言园是全国第一座以中国古代寓言故事为题材的雕塑园,已建成”狐假虎威”,”愚公移山”,”自相矛盾”等寓言雕塑。行吟阁的阁名则出自《楚辞·渔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竹吟泽畔”。此阁呈正方形,三层四角尖顶,古色古香。阁前立屈原全身塑像,造型端庄凝重,翘首向天,款款欲步。阁周围四面环水,由荷风、落羽两桥与陆路相连。长天楼是1956年修建的一座宫殿式建筑,翠瓦飞檐,分上下两层,面阔七间,全楼可容纳千人同时就餐品茗。游人凭窗远眺,碧波万顷,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感。湖光阁建于湖心的一个小岛上,由十里长堤与陆地相连,原名”中正亭”,1931年为纪念蒋介石五十寿辰而建,后改称”湖光阁”。阁为三层六面,飞檐绿瓦,登阁四顾,游船轻移,景象万千。醒龙说,这里每逢雾日,水天一色,湖光高阁,似蓬莱仙境,不会吟诗的人都可能诗意大发。
由于武汉大学就建在东湖之滨,我们驱车直入,竟有如入花园之感。武大是中国最美丽的校园之一,方方笔下的珞珈山则充满了浪漫。此山不高,但巍峨横亘,花木葱茏。只见山光水色,交相辉映,高低起伏,吞吐曲折,湖水拍击,喷珠溅玉。校舍建在山腰中,结构雅致,佳木交碧,篱笆错落。我们下车攀山,只见林深茂密,深幽秘邃。山之上下,奇石峭立,摇苍飞翠,小径曲绕,异鸟时鸣。怪不得武大人开口闭口珞珈山,今天算是领教了它的美丽与魅力。
晚上回到宾馆,在大厅里碰到从北京前来参加会议的北大同学蔡武,当年我们虽然不是同一个系,但由于都在学生会里干活,所以常常在26楼一楼的团委办公室相遇。他毕业后先是留校,后来又到了团中央和中联部。现在则刚刚接替赵启政做了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和中央外宣办主任,这次是他第一次以这个头衔公开露面。他说他下午刚去过归元寺,建议我一定要去那儿看看,说那是武汉的四大丛林之一。我当时还很纳闷,归元寺应该是座寺庙,怎么会叫什么丛林?等我第二天到了位于汉阳的归元寺后,才知道丛林乃佛家圣地,归元寺与宝通寺、溪莲寺、正觉寺合称为武汉的四大丛林。
这座由浙江僧人白光、主峰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年)创建的禅寺,属禅宗五家七宗之一的曹洞宗。”归元”二字出自佛经《楞严经》”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之说,归元即归真,就是超出生灭之界,还归于真寂本源的意思。
现存的归元寺系清同治三年(1864年)所修,由北院、中院和南院三个各具特色的庭院组成,有大雄宝殿、藏经阁、五百罗汉堂、大士阁、钟鼓楼、翠微亭等建筑,占地约二万平方米。现有僧人数十名,住持为湖北佛教协会会长昌明法师。寺内古树参天,花木繁茂,泉清水绿,曲径通幽,被称为”汉西一境”。
我小心地迈入山门,只见院内梅花、桂花、玉兰、紫薇等百花吐艳,松柏、棕榈相映,山石盆景相辉,形成景色宜人的”翠微妙境”。在一座叫翠微亭的墙壁上,还镶嵌着僧人白光的《翠微泉》一诗,诗下泉水晶莹澄澈,流之不竭。寺中的主体建筑是大雄宝殿,初建于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后屡毁屡修,现所见的是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重修。大殿正中供奉着释迦牟尼坐像,两侧为其弟子阿难和迦叶,均为托沙雕塑。释迦”偏袒右肩,结跏趺坐”,十分庄严静穆,威仪俨然。佛像后的背光是用樟木雕刻而成的”五龙捧圣”的图案。佛像前还有韦驮、弥勒、地藏像,佛像后是一组海岛观音像,只见海岛观音赤足站在鳌头上,左右侍立着龙女和童子,背后是一面高达八尺的泥塑悬崖峭壁,足下碧波万顷,怒涛汹涌。整个塑像向前倾覆。人们仰视上去,只见观音衣袖似在飘动,正在汹涌的波涛上迎面向你浮来,增加了宗教的感染力。
佛像前的供桌,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木刻珍品,前嵌垂栏,分为五格,刻画楼空。图案描绘的是唐玄奘取经回长安时,君民夹道欢迎的场面:有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等《西游记》人物;有李世民以及文武百官、侍卫、庶民百姓;在亭院殿墙、车马山水、幢幡宝盖、香炉蜡台等一应仪仗。综观全图,繁复活泼,盛况空前。垂栏下沿为五龙云彩,周匝围绕,以四虎腿支地,生动有力。相传这一樟木雕刻由十人历时一年才竣工,技艺精巧,令人赞叹不已。
大雄宝殿前的韦驮殿内,供奉着一尊木雕韦驮像,身着铠甲,手持宝杵,威武挺立,用古代武将形象来表达古印度神话中”四天王三十二将”之首的护法神形象。这座木雕系用整块樟木雕成,线条刀法都是唐雕风格,是归元寺的艺术珍品。
寺中的藏经阁是一座两层五开间的建筑,顶为兽头大脊,鱼角搬爪,斗拱飞檐,古朴玲珑,当面为四柱通天,双凤朝阳,五龙戏珠。整个建筑、门扇窗牖,涂朱绘彩,刻画镂雕,精巧壮观,金碧辉煌。这里珍藏着许多佛教文物,除《藏经》外,还有佛象、法物、石雕、木刻、书画碑帖等。
我特别注意到,这里收藏的佛教造像不但有来自麦积山、炳灵寺及各地千佛洞的,甚至还有敦煌、云岗和龙门中国三大石窟的。而且质地多种多样,有鎏金、银、铜、石刻、木刻、瓷塑、泥塑、牙雕、玉雕,是我所见到过的收藏佛像较多的一个寺庙。藏经阁的正厅还陈列着一座上吨重释迦牟尼玉石像,雕工细腻,技艺精湛,据说是1935年太虚法师访问缅甸时,由缅甸的佛教徒所赠。旁边一座南北朝的石刻观音像,姿态轻盈,髻结敞胸,身佩缨络,手携净瓶,距今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两尊红木雕刻的达摩像,是清康熙初年的木雕精品,一坐一立,生动表现出达摩面壁九年,闭目冥思、超然物外的形态。
藏经阁里收藏的佛经则有:清代《龙藏》一部、宋代版影印本《碛砂藏》一部、清末民初《频伽藏》一部、《续藏》和《大正藏》各一部。此外,还有两件令人惊叹的珍品:一是清光绪元年(1875年)湖南衡山69岁老人李舜年书写的”佛”字经,这个”佛”字是在长宽不超过六寸的纸上,由《金刚经》和《心经》的原文共5424个字组成。每个字只有芝麻大,肉眼几乎分辨不清。在三十倍放大镜下观看,每个字都一丝不苟,笔力挺秀,实乃书法珍品。另一件是民国初年(1915一1924年),武昌僧人妙荣和尚刺血调和金粉抄成的《华严经》和《法华经》,字体娟秀,堪称稀有。
归元寺罗汉堂门前的门联是:”普天供应大阿罗汉;都离方广来往归元”。楹联是:”从白光开创以来,祖德惠灵长,迄今三百余年,重新广厦供罗汉;历同治中兴而后,人心沉弱,愿将二十八品,普济群生讲法华”。门联和橡联都是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曹生谦题写的。这座罗汉堂布局成”田”字型建筑格局,”田”字四个口为四个小天井,罗汉依”田”字排列,殿堂里尽管安放了五百多尊塑像,却没有拥挤之感。
据《归元丛林罗汉碑记》,归元寺的五百罗汉,是以南岳衡山祝圣寺的五百罗汉石刻拓本为依据,进行加工提炼而成。工艺上采用”脱胎漆塑”,又称”金身托沙塑像”。先用泥胎塑成模型,然后用葛布生漆逐层沾贴套塑,称为漆布空塑,最后饰以金粉。它的特点是抗潮湿,防虫蛀,经久不变。两百年间罗汉堂几次受水灾侵袭,罗汉满堂漂,但水退后罗汉仍完好无损,可见雕塑工艺之高超。
走进罗汉堂,无不被它们的生动形象所感染。只见有的盘腿端坐,有的卧石看天,有的研读佛经,有的驱邪除恶。表情上,有的勇武,有的温良,有的天真憨厚,有的饱经沧桑,个个维妙维肖,活灵活现。我在朋友的建议下,随便找了一个看着喜欢的罗汉开始,按照自己的岁数,顺次数下去,数到最后的那个把号记下,然后用这个号去僧人处”请”这个罗汉的诘子。只见诘子上面不但有该罗汉的介绍,还有一首四行诗注,点解”请”诘子人的前因后果。当然都是些逢凶化吉,遇难成佛的化解之道,文字都很平实,有些文字还颇耐人寻味,当然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在中国佛界有这样的说法:”西有宝光(成都),东有西园(苏州),北有碧云(北京),南有归元(武汉)”。意思是说,这四座寺院的五百罗汉堂最具有代表性,是佛教五百罗汉塑像艺术的精华。
三、又食武昌鱼
会议第四天安排到武汉科技开发区参观,午饭后我按惯例脱队私游,约一位当地的年轻记者,陪我去买三十多年来一直藏在我心灵深处的童年记忆:麻烘糕。
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这著名的武汉特产!我差一点晕过去。
这麻烘糕是当年武汉最有名的东西,是一种白线边、黑麻芯的长方形薄片,既有米烘糕香、松、脆、爽的特点,又有云片糕甜润易溶的风格。糕片厚薄一致,糕麻分布均匀,具有麻仁、桂花的香味,疏松脆甜可口。好的麻烘糕用料非常讲究,连原料都必须有固定的产地,如应山县的糯米、咸宁市的桂花、黄梅县的黑芝麻和上等绵白糖精制而成。我们在武汉的大街小巷里找了好久,才在一处连那位记者都不知是什么方位的小店里,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麻烘糕!
“这架上的十几盒我都要。”我交钱时,不但那位记者惊讶无比,甚至连售货员的眼神都有些不可思议。
“大叔,您不会是拿到美国去倒卖吧?”小记者调侃道。
她真的难以理解这麻烘糕对我的意义,我想我怎样解释也都没用,因为我们有很深的代沟。在当年那个物质极端贫乏的年代,老爸每次从干校寄给我的那几盒麻烘糕,不但给我的少年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快乐,还因此确定了我在学校成为孩子王的地位:每次分发这一片片麻烘糕时,望着那些排着队的小伙伴儿们,我感觉自己就象是一个山寨王。
除了这麻烘糕之外,我还喜欢武汉人的”过早”。这”过早”是武汉人对早餐的俗称。由于武汉由汉口、汉阳、武昌三镇组成,交通向来不便,武汉人一早就要匆匆地赶路,常常来不及在家用早餐,人们很早就养成了户外”过早”的饮食习俗。”过早”这一词汇最早出现在清代道光年间的《汉口竹枝词》中,武汉人至今仍然保持了这一习俗,并且由于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工作、学习的场所与居住区距离的增大,这种”过早”的习俗呈增强的趋势。因此,武汉的小吃店极为发达,大街小巷无处不在,生意兴隆,食客盈门。武汉的早点不仅方便省时,而且花样丰富兼具南北风味:既有油条、面窝、欢喜砣、米发糕、糯米鸡、汤包、豆皮、热干面,也有牛肉线粉、炸酱面、桂花糕、豆腐脑、馅饼、对子巴、香酥饼、汤圆。干稀兼顾,美味可口。
热干面是武汉人”过早”中特别喜爱的经典早餐,细细圆圆的一种面条,前一天过水稍煮一下,然后用香油洒在上面和一和,再抖散,使其不粘块,摊凉。到第二天早上,放在沸水里淖一淖,捞出来,放在已放有酱油、醋、盐、虾仁、榨菜丝、味精的碗里,再浇上芝麻酱、辣椒油、葱花,拌在一起,于是一碗热气腾腾、喷喷香的热干面就成了,咸香鲜辣。武汉人每次从外地出差旅游回来,非得吃上一碗地道的热干面,才觉得过瘾,才觉得回到了自家。据说,30年代初期,汉口长堤街有个名叫李包的人,在关帝庙一带卖凉粉和汤面。有一天,天很热,面没卖完,李包怕面发馊普变质,就把剩下的面条煮熟捞起来摊在案板上,不小心碰到了麻油壶,油泼在了面条上,李包索性把麻油拌合在面条里,然后将面条扇凉。第二天早上,李包将拌了麻油的熟面条在开水里烫几下,滤去水,放在碗里,加上葱花等佐料后,立刻香气四溢,人们争相购买,吃得津津有味。有人问李包卖的是什么面,李包顺口说”热干面”。此后热干面便渐渐成为武汉人”过早”不可缺少的一种食物。
三鲜豆皮是武汉人”过早”的另一种主要食物,也是武汉民间的一种传统小吃。早年间人们逢年过节时用绿豆、大米混合磨浆摊皮,包上糯米、肉丁,油煎后作为节日佳肴,后来成为寻常早点。豆皮制作过程中,要求”皮薄、浆清、火功正”,这样煎出的豆皮外脆内软、油而不腻。三鲜豆皮是以馅中有鲜肉、鲜蛋、鲜虾而得名,最有名的是”老通城”的三鲜豆皮,豆皮中有肉、蛋、虾仁,猪心、猪肚、冬菇、玉兰片、叉烧肉等,制馅讲究,煎制精细,煎好后油光闪亮,色黄味香。
我第二次来武汉时,曾经因为”过早”而认识了一位初中学生小屹,当时因为她在武汉大学门口吃热干面时,兜里的钱不够,被老板拽住不让走,正好同桌的我替她付了这顿饭钱。自此我们保持通信长达二十多年之久,当年那个梳着两只短辫子的小女孩,现在已是一家公司的老板。
这次她为了让我能尝到武汉最正宗的”过早”,特别起早开车赶到香格里拉大酒店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六点刚过就拉我去武昌自由路附近著名的户部巷早点一条街:这条并不很长的百年小巷,在清朝因其毗邻藩台衙门而得名,其繁华的早点摊据说数十年经久不衰,其中石婆婆的热干面、徐嫂子的鲜鱼糊汤粉、陈家的牛肉面、高氏夫妇的稀饭和煎饼、万氏夫妇的米酒在武汉的老饕们口中,都是”过早”的精髓。他们从武汉三镇的四面八方来到这里,挤进小巷屈就在小屋低檐之下,为的就是那能让口舌生香的汉味!
小屹说以前人们总是说,武汉人好吃,但不会吃。那是因为武汉周边的大城市,如长沙、重庆和杭州均以美食著称,而武汉人当年除了热干面、老豆皮和肥肉汤包外,就几乎拿不出象样的菜来。但现在已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武汉人可以为了吃一顿饭,而到亚洲大酒店的顶楼,付比小馆子里贵得多的花费,为得是可以坐在旋转餐厅里边吞着各种寿司边看江城。或是去汉口的巴西烤肉,看穿着巴西球衣的男女侍者,用长剑举着烤肉,围着餐厅一桌一桌的服务。
中午,她又把我拉到水果湖欧式一条街上,在一家六层楼高的”皇都”餐馆,要了一间包间。我觉得两个人占一个包间有些过份,但小屹说一楼大厅被一个婚宴全包了,这家餐馆从二楼起全是包间,你想不坐包间也不行。看了看菜单东西也的确不错,特别是一些特色小菜很便宜,比如它的榄菜豆角肉末,小份才六块钱。很难想象,在北京哪家这么大规模的餐厅里能吃到六元钱的菜呢?
小菜上桌后,味道还特别的好,有点酸有点甜有点辣,各种味道又不太过,恰如其分,各行其责,好似它的包间。当然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好菜、贵菜,我随着小屹随便点,当年二毛钱的早餐钱,换来如此丰盛的一大桌佳淆,从经济的角度来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投资。”皇都”里面的服务也相当不错,服务员很懂礼数,相当有分寸,而且上菜奇快。
小屹说这水果湖是武昌的一个中心,得利于省委大院的缘故,这里的路特别新,超市特别密集,交通特别便利。她说水果湖并不产水果,而是东湖的一小部分,湖上有一座双湖桥,架在武汉大学的二个校区之间。在双湖桥上放眼望去,无论东南西北都是很美的,因为它周围有珞珈山,有东湖,有全国最美的校园,还有林阴大道。水果湖附近也有很多价廉色香的小店,有味舔面馆,有食为天小吃,有永和豆浆,有甜蜜蜜,还有美国的垃圾食品麦当劳和肯德基。
小屹说现在的武汉人喜欢吃新鲜,越是新奇的越有人去吃,一会儿流行粤菜,一会儿又流行杭州菜。”说起来真是很痛心,武汉的几大名吃,已经渐渐落魄到只有老武汉人才记得,而且它们的规模依旧是老样子。蔡林记的热干面,老通城的豆皮,四季美的汤包,五芳斋的汤圆,小桃园的鸡汤……”,她说起来好像是唱顺口溜一样,特别的好听。于是,在我的要求下,我们驱车去中山大道上的”蔡林记”,因为在老店里面,小屹只认识这一家。在佳丽广场旁,大名鼎鼎的”蔡林记”只是一个小门面,走到里面,狭窄的店铺,拥挤的座位,和三十多年前我印象中的武汉大众餐厅一样,只不过将木制桌凳换成了塑料的桌椅。在这里我才知道热干面原来还有很多口味的:虾仁的,雪菜的,各种肉类的。不过我还是喜欢最纯粹的热干面,才一块五一碗,细细体会它里面的招牌芝麻酱,据说这就是”蔡林记”的秘方所在。
当年我也很喜欢吃豆皮,喜欢先把上面的盖着的皮和米饭掀开,吃下面的笋子丁,或者干子丁,然后再吃中间的饭粒配着上面金灿灿的皮,最下层的料的味道早已融入到米饭中,真是百吃不腻。我们把车停好,在汉口的大街小巷中随意地游走,听小屹讲述她这些年来的奋斗经历和所思所感。忽然间看到一家老餐馆,我们便进去随便吃了两碗牛肉米粉,这米粉辣得我大汗淋漓,回味良久,后来抬头随便打量了一下,店内老旧衰落,客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我和小屹正自我调侃着,突然在正门的墙上,看到了”五芳斋”三个字,我心里当下一凉,刚才的热气全散,原来这就是著名的老字号”五芳斋”,却已是这般模样了。
武汉的老店没有发挥出它们本该有的优势,这里面有很多的原因,也许是它们太固陈守旧,也许是竞争太激烈。目前在武汉最火爆的餐馆之一”湖锦”,也是以湖北菜为招牌,但里面的服务是老店们望尘莫及的。据说”湖锦”规定再忙也要在十分钟之内上菜,否则不要钱。它上菜前送的开胃小菜倒是一绝,我喜欢那个咸咸辣辣的小干子,泡在酱色的汁里,拌着豆瓣,红辣椒丝,恨不得连油一起喝下去。还有那个牛肉粉丝煲,粉丝是特制的,比苕粉细腻,柔软,口感滑爽,以至于后来我临离开武汉前一晚再来”湖锦”时,还点了这道菜,并特别声明,牛肉可以少点,粉丝越多越好。还有干锅茶树菇,去这家之前,我是不喜欢这道菜的,去了这家,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不懂得欣赏。还是那个感觉辣的很香,茶树姑很入味,但是一点都不老,鲜嫩多汁……。想到”湖锦”、”醉江月”、”小蓝鲸”、”皇都”这些酒楼规模之大,服务之好,客源之旺,要那些武汉老店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难……。
当然,外地人来武汉,武昌鱼是必吃的一道菜。武汉的各个馆子都卖武昌鱼,或清蒸或红烧,醉蒸武昌鱼、花酿武昌鱼、杨梅武昌鱼名样繁多,甚至还有方便的包装成品武昌鱼出售。这”武昌鱼”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的血液里流着武汉的历史—-公元265年,吴国末代君主孙皓自建业(今南京)迁都武昌,百姓劳役烦重,怨声载途。左丞相陆凯乃上书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极力要求还都,孙皓终于返回建业。这段史实使”武昌鱼”的名声大振,以此事入典的诗词颇多,如南北朝诗人庚信所作《奉和永丰殿下言志十首》:”还思建业水,终忆武昌鱼。”唐代诗人岑参《送费子归武昌》:”秋来倍忆武昌鱼,梦著只在巴陵道。”宋代诗人范成大《鄂洲南楼》诗:”却笑护乡垂钓手,武昌鱼好便淹留。”最为近人熟知的要属毛泽东的《水调歌头·游泳》:”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使得武昌鱼扬名天下。
仔细品味这些诗词佳句,可知”武昌鱼”本来是对古今武昌地区所产鱼类的泛称,包括了鲫鱼、鲍鱼,鳊鱼,鳜鱼等肉嫩味美的品种。黄鹤楼前江中有回流,漩涡波纹呈梅花形,俗称”梅花水”,据说其中所产鲤鱼味道最鲜美。很可惜的是,在香格里拉酒店二楼餐厅吃的那顿武昌鱼,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鱼刺倒是很多。小屹说我吃错了地方,吃正宗的武昌鱼要到”大中华”酒楼去吃,看来我只好留到下次来武汉时再吃了。
也许鱼好吃与否,不在于是什么鱼,而是在于怎么做。后来刘醒龙在一家叫”粗茶淡饭”的餐馆请我吃饭时,那条鱼就做得很好吃,但醒龙说那不是武昌鱼。这是一家颇有意思的餐厅,名叫粗茶淡饭,里面装修则豪华而气派,却又不失典雅,感觉精致中透着大气。价格也绝对不是粗茶淡饭的价格,但是环境至此,多花几文钱又何妨?这些餐厅都是最代表武汉特色的,价位适中,却是高价位的服务,而且武汉的餐馆素来都是免费提供茶水和开胃小碟,不需要另收费,这让我在美国的中餐馆里吃东西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回想着武汉的好。
小屹后来把车开到了武大门口,我们试图寻找当年那家饭摊的所在地,但岁月无情地磨掉了所有的痕迹,二十多年的时光实在是一个太久太久过去,我们只好面对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嘘唏不已。为了纪念,我们在校门外的铁板烧摊上,点了二份土豆泥。小屹让老板将辣椒花椒大料伴在一起在铁板上炒,最后一块钱一碗地端起来吃,只见对方的嘴边都是热气腾腾的……。
晚上,小屹把她那辆大奔停在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一开车门就见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很长很长的巷子里都是大排挡式的饭馆,而且各家的摊桌前都坐满了人群,进进出出的人流不息。小屹说:”也许你觉得喧闹了点,但武汉人喜欢的就是这个闹劲,这就是武汉著名的吉庆街。”
我们仿佛走进一个巨大的食肆,有拉琴唱歌的,有猜酒划拳的,有热烈争论的,有叫嚷加菜的,无一不大声地嚷嚷着。小屹说吉庆街之所以有名,除因为有江湖艺人的卖唱、便宜的擦鞋工和耍把戏的表演外,让人畅快淋漓的还属吉庆街的烧烤。一入夜,这里便开始烟雾腾腾,饭摊林立,四下弥漫着烧烤的味道,黑压压的到处是短裤汗衫的食客,汗流浃背地挤在一起,四五成群的人围坐在塑料的桌椅上,旁边是一箱一箱的啤酒。他们吃着非常辣的各种烧烤,喝着大杯装的啤酒,吆喝声、问候声、叫菜声,像吵架一样地在夜色中回荡,积满灰尘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印出老板和伙计们忙碌的身影。
我们边走、边看、边买、边尝,小屹说我应该先尝一串烤臭豆腐”混淆一下胃觉”,再叫上几根鸭脖子辣辣馋虫,品一下真正武汉人的口味。这臭豆腐是一种源于湖南,扬于武汉,臭得令人垂涎的黑乎乎的东西。鸭脖子则是武汉的名吃,老长的一根,没啥肉,啃起来也不雅观,嚼起来却满嘴幸福,但会辣得你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全往外涌。但几乎所有武汉人还就好这一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臭豆腐鸭脖子对于武汉人是和黄鹤楼同等重要的。
我们走得很慢,因为总会被江湖艺人拦下来,问要不要听一首歌。小屹说这些江湖艺人大都来自外地,他们一般白天睡觉傍晚出动,过一种他们所说的”现代阿炳”的生活。这些”阿炳”们有提二胡的、抱吉它的、揣小提琴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独行客,也有二、三人联手的。突然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拉住我的衣服,一双水灵灵但充满乞求眼神的大眼睛,让我无法拒绝她。
“你是哪儿的人?”我问她。
“你爸爸妈妈呢?”我再问。
“没来。”小女孩轻轻说。
“你唱一首多少钱?”
“两块。”
“你最会唱什么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给了她十块钱,但实在不忍心听她唱这首歌。可怜的孩子不知是何原因流落街头卖艺,也许是被丢失了,也许是被人利用,也许是被拐骗了……但这么小就让她走进江湖,做父母的于心何忍!
时间越晚吉庆街就越热闹,临近半夜是大排档的高潮时段,也是艺人们的黄金时间,四处笙歌阵阵,此伏彼起,这边《赛马》,那边《二泉映月》;这边”十五的月亮”,那边”亲爱的妈妈”,歌乐声声,并不专业,但都在食客们高亢的划拳行令声中顽强地演绎著自己的旋律,不失时机地将这个城市的夜晚涂上了斑驳的声音……。
最后,我们终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要了个20块钱的小锅仔,虾球、毛豆、鸡爪,一碟青菜,当然还有啤酒。象周围的人一样,我们俩也碰了一下那脏兮兮的塑料酒杯,然后忍禁不住地开怀大笑,沉浸在这个真实快活的此时此刻中,让整个身心与这座城市完全地融为一体……。
四、极目楚天舒
武汉是个热闹的城市,因为武汉人天生的爱热闹而热闹;武汉也是个很失落的城市,在中国过去二十年的改革开放高速发展中,它并没有享受到政策的青睐和投资者的热捧;它既没有感受到东部沿海发展的热浪,也没有享受到西部大开发热流。”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所有的好处仿佛都从这一线间流过,说起来,武汉真的有点委屈。当广州和珠江三角洲迅速崛起,以其雄厚的经济实力进行”北伐”时,当上海以浦东开发为契机,成为长江流域经济建设的”龙头老大”,而重庆也在一夜之间成为中国第四个直辖市时,武汉仍在原地东张西望。东(上海)南(广州)西(重庆)北(北京)都在发展,而自己夹在当中,却大大落伍。
很多武汉人都认为,是武汉的”运气”不好。历史没有给它很好的机遇,它自己似乎也没有很好的作为。按方方的话说:这座曾经一度被称作”东方芝加哥”的城市,其当年的繁华和现代与美国那”哥们儿”差不多。事实上,武汉在历史上曾经好几次差一点就当成了首都:第一次应该是三国时期,当时东吴打算迁都武昌,却遭到臣民们的反对,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第二次是1926年,北伐军攻克汉口,随后中央政府即由广州迁都武汉,武汉成为首善之区。第三次是抗战期间,武汉曾当了几天战时的首都,然而武汉很快就失守,重庆成了陪都。
可惜啊,在中国经济发展中,武汉由于其所处的地理位置,也许就注定了它的不上不下,不南不北,不东不西。虽然武汉的官员们曾响亮地喊出了中部崛起的口号,虽然解放大道上也聚集了如今中国社会最时尚最活跃的商品社会元素,汉正街也呈现着浮华热闹的市井风俗,游走在吉庆街的淘金艺人亦不失时机地将这个城市的夜晚涂上班驳的声色……但它首先不得不直面的是:在东部现代化进程和中央政府开发大西部的政策性倾斜的挤压中,如何解决凋敝的国有经济,和大批行走在贫困边缘的下岗失业群体—-这是摆在武汉人面前的一道沉重的堤坝。
现实中的武汉如同它的方位一样令它尴尬,武汉既不能叫江北,也不能叫江南。同样,武汉人既不是南方人,也不是北方人。长江和汉水分别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贯穿整个市区,将武汉割为三块:汉口、汉阳和武昌。这个重大地理力量的结果,一是使武汉异常的大;二是造成了方向感的遗失。
长江和汉水的流向,决定了整个道路的走向。很显然,最早的道路沿江形成。随着城市的发展,新的道路或与之平行,或与之垂直。这导致今天三镇的道路,全都呈斜向分布,并随着江的走向时有弯曲,正东向或正南向的道路是找不到的。
在很多城市,你都会发现它们的道路路牌上注明了方向,在武汉没有,因为没法注明方向。不仅道路,另一些方向也被注定了。房屋沿街建设,它们是什么朝向的,说不清楚。有一些房在空地上建起来,按采光原理,坐北朝南。随着空地越来越少,房子越走越近,不同朝向的房屋便堆到了一起,于是就让你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武汉确实是个沉重的城市,被挤压的、凋敝的国有经济,和大批行走在贫困边缘的下岗失业群体。对于生存的恐慌,对于未来的失望,武汉人不得不抱着这种沉重去面对生活。许多外地人评价武汉:赃、乱、差,他们哪里懂得,当他们享受并体验武汉的美食美景时候,众多的武汉人正在被生活体验、考验……。
我在华中科技大学演讲时说:武汉其实是个一线贯通、两江交汇、三镇雄峙的大都市,历史曾给予它巨大的潜在机会,它拥有类似莱茵河、多瑙河和密西比河中游所拥有的丰厚的人文和生产资源,甚至在开埠之初就被西方商人称之为东方的芝加哥。仅就目前的中国经济南向北进,东向西进的趋势,武汉除已积淀的工业、科技和教育基础以外,在现有的经济框架中,是中国最好的物流和现代服务业的中心城市。如果武汉人能将这个中心架构起来,不仅可以充当未来中国经济发展列车的发动机,而且还可以挟长江中游雄厚的地质、地理、水文、人文、科技和农业资源,以及鄂、湘、赣三省鼎立的经济合力,在武汉建起一个中部崛起的支点和主战场。
在参加由湖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张昌尔主持的一个会议上,我说武汉本该是四海呼应、五方杂处、六路齐观、七星高照、八面玲珑、九省通衢的一座城市,”此地从来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交通便捷,人文荟萃,具有其它大都市所没有的地理、文化、人材上的许多优势。但为什么没有能吸引更多的投资者?我觉得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自我宣传不够。我说我在会前到全球最大的网络书店亚马逊(Amazon)上搜索了一下,结果是关于北京的书有806种,上海的923种,西安的6406种,成都的106种,而关于武汉的只有84种,且没有一种是正在卖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能让众多的人知道武汉、了解武汉,是摆在武汉这座城市经营者面前,一个急迫而紧要的问题。
还有就是武汉人应该自信,不能看着别人经济发展快,就觉得自己落后。我说你们可以看看,除了沿海几个国家重点关照的特区和四大直辖市外,没几个城市真的比武汉强。武汉的有强大的制造业基础,有两个国家级的开发区,有众多的高校和科研机构,还有中部地区最强的人材储备。绝不能盲目地去学仿别人不能盲目去学发达地区,不能看到上海好就学上海,看到深圳好就去看深圳。这个没有多大用,别人的好的方面是要学习,不过武汉要有自己的特色,沿海有条件,西部有政策,武汉应该有良好的自我定位。
武汉历史上也曾经辉煌过,两江相汇的便利,使武汉很早就成了交换物品的地方。三国纷争时,武昌是吴蜀”互市”的据点;唐宋时期,又是川、广、荆、淮、浙货物的集散地。当年洋务大臣张之洞,在湖广总督任内坐镇武汉,兴实业、办文教、练新军、建汉阳铁厂,”烟囱凸起,矗立云霄”,曾使武汉成为当年仅次于上海的近代大都会。20世纪初,日本驻武汉领事小野幸吉在所著《汉口》一书中称:”汉口今为清国要港之第二,……使视察者艳称为东洋芝加哥”。1918年美国《竖琴》杂志刊载了一篇署名为魏尔·瓦尔特的文章《中国的芝加哥》。该文写道:”汉口在全国商品市场上所处的地位,可与芝加哥在美国的地位媲美”。
武汉的东湖,其风景和气势绝对优与杭州的西湖,武汉女孩的身材也并不输与苏杭的佳丽。人人都说上海外滩漂亮,可是当你站在七公里长的江滩公园上,极目远望时,那风景绝对惬意。那天晚上,和蔡武及国务院侨办主任陈玉杰一起到武汉江汉路步行街逛夜景时,只见沿街店铺林立,八方商贾云集,繁华的都市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武汉地处东、中、西三大经济地带和南北交流的结合部,有学者发现,中国几个区域性大块的核心城市,如北京、上海、香港、重庆、西安,武汉距离它们恰巧都在1200公里左右。它就像一个圆心,物流、人流、资金流,都经由它向其他方向流动。武汉曾有一批名闻全国的老字号:”叶开泰”、”苏恒泰”、”谦祥益”、”汪玉霞”、”蓝田宝”……。这些老字号浸润着武汉百年的历史文化,而这种历史文化至今还在武汉延续着—-在熙熙攘攘的武汉街头,你会被铺天盖地的小商品冲击得眼球发胀,你还会被挑著担子的、满载货物的三轮车、沿街叫卖小吃的、身背手提满载而行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漫步在这条步行街上,沿途看到有很多高大的花岗岩民国建筑,风格雄浑,陪我们逛街的武汉市委宣传部长车延高说,这些建筑物大多是日本占领时期的办公场所,和上海的万国建筑群风格相近。沿江大道上还有许多欧式风格的建筑,那里曾是租界区。走到江汉路和沿江大道的交叉点时,我们看到一幢具有欧洲文艺复兴艺术风格、顶层带一口大钟的建筑,车部长说这是解放前的海关大楼,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众人正仰望间,突然钟声骤然响起,让我不由地感叹这岁月的无情:过去的八十年间,有多少来往的路人和远航的船只,曾在这钟声下走完自己的人生和航程?又有多少人明白这钟声催岁月的道理?
方方说,武汉有如一本摊开着的书,长江是它的书脊。南北两岸是它摊开的扉页。穿行在它的街巷中,就仿佛走在它的字里行间一样。
我在参加湖北企业家论坛时说,未来中国最有竞争力,最有发展前途的是上海和武汉。我认为武汉绝对有优势,绝对有竞争力,绝对有发展前途。武汉现在缺少的是策划,是管理,是职能部门主动性。我对新上任的武汉市委书记苗圩也是这样说的:武汉现在需要的是是决策,是宣传,是软环境。我觉得一个城市的魅力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看出来的,更不是从几个经济增长的数字中感受到的。每个城市都有它具体的细节的不同之处,如果解决了这些问题,我可以预见武汉是很有前途的,”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我开始喜欢上武汉这个城市,喜欢很早很晚都有公共汽车和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喜欢看着武汉人早晨端着一碗热干面急匆匆的赶路,喜欢步行街的繁华与老城区的温情……。在离开武汉的飞机上,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城市?作家张晓风说:”如果说一个人对一座城市也会产生爱情,那么,有一天,当你意识到你爱的,不仅仅是他的钱,他的外表,他的功名利禄,还有他的灵魂,他灵魂里的喧哗和叹息。”武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很多次,以前除了麻烘糕就好象什么都没有留住。而这次却不一样,我不但可以记得它的夜色和过早,记得江面上的船笛声,记得桂花糕和面窝……。
我开始怀念武汉的一切,怀念那里的街道,那里的喧哗,那里的江水,那里的味……
少君
2006年
作者少君:毕业于北京大学。著名美籍华人作家,海外新移民作家, 也是最早在中文网络上写作的作家之一。曾以李远、未名、马奇、赵军、程路、剑君等笔名活跃于海内外文坛。著有散文、杂文、小说、诗歌、纪实文学等多种体裁作品,出版了《凤凰城闲话》、《未名湖》、《怀念母亲》 、《人生自白》、《大陆人》、《奋斗与平等》、《阅读成都》等多部著作。其小说被评为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浮雕面影(陈瑞琳),其散文被称之为“一幅长天绿水、花光百里的风情画卷”(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