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抗疫随笔系列链接
本地的疫情一直在被控制中，新增病例有所下降。但自从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的集会活动和”乔治·佛洛伊德事件发生后，新增病例又开始上升，这对复工，恢复商业活动，恢复正常医院诊疗很不利。希望天气渐热，新冠病毒不易生存，希望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继续在公共场合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我也开始每天写一点“日记”。
5/27/20，周三
第一次在家电话，视频看诊。几天前在技术人员的帮助下，确定各类软件都没问题。没有自己的得力护士帮忙，第一个病人就耽误了半天，因为预约的人员没有告诉病人要事先下载软件，赶紧打电话到医院，通知当天所有视频看诊的病人下载软件。 这对不少老年病人来说太难了。一天在电话和计算机上“看”了16个病人，中间15-20分钟边吃午饭边回复病人的电子邮件，查看化验结果，一天屁股没离开凳子。不习惯，情愿开车去办公室。
5/28/20，周四
早上开例会时说，自从新冠爆发以来我们group关闭的几个诊所要陆续重新开诊了！有的是六月下旬，有的是7月初，正常乳腺钼靶检查（mammogram）从7月开始恢复，但前提是医护人员要有足够的口罩和手套。那些可怜的病人们终于快可以看到自己的医生了。希望这3个月来，没有太多的病人因为无法正常看医生而耽误诊断和治疗。不少病人因为自己医生所在的诊所关闭，和自己医生电话，视频后，医生无法见病人查体，作出诊断，被告知去urgent care 或急诊室，增加了病人的感染机会和经济负担。
5/29/20， 周五，半天班，准备下午回家前去买菜。
头两个视频看诊挺顺利的。第三个电话看诊了一位71岁墨西哥大妈。她是个先天性多囊肾的病人，肾衰。说自己两个月减重8磅，大便习惯改变，有时恶心。这种情况只靠电话看诊不行呀。让她来诊室。查体都没事，腹部和肛诊都正常，腹部X光也正常，3年前的大肠镜正常。叫她去查血，发现肾功能恶化，快到尿毒症了。赶紧通知她的肾科医生。处理完这个病人，我已经晚了快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下一个病人等了我快一个小时。
我有个看了十几年的从海地来的72岁大妈，没有攒够养老的钱，还在医院做护士助理。她当年独自一人从海地带着两个儿子来美国，把儿子养大。两个儿子都很出息。海地大妈一提起她的两个儿子，脸上那份骄傲呀。可是她不要靠儿子养，坚持上班，连自己做换膝盖手术都没和儿子讲。可惜术后得了滑囊炎，每3-4个月就要来找我打一次封闭（把激素药物打入滑囊里，消炎）。今天进门诊楼被例行询问，说自己有咳嗽，喉咙疼一个月了。虽然体温正常，因为有呼吸道症状，进不了大楼。1个月前，她开始有症状时，我给她测了新冠病毒，阴性。告诉她如果不见好转，一定不要去医院上班，去 urgent care。但是她一直在上班。她要付房租，不肯领政府发的失业救济金 （美国真的是靠这些勤奋工作的移民们支撑起来的！）。今天她还是不肯看urgent care 的医生，但是同意再做一次新冠核酸检查。如果还是阴性，她下周可以进门诊楼找我打针。我问urgent care 护士长，我可不可以去ORC帐篷里（专看呼吸道症状病人的 Outdoor Respiratory Care ）给她看病，打针，护士长告诉我，我要“全副武装”（口罩，护目镜，面罩，2层防护衣），但是没有这些多余的“行头”。海地大妈只能下周再来了。
昨天电话看诊82岁白人奶奶, Mrs. V，疲倦，一走路就气短，便秘2-3个月了。当机立断，要她马上去查血，今天到我办公室来。血液结果除了有些贫血，肾功能比以前差外没别的大碍。查体发现有点腹胀，好像盆腔有包块。肛诊发现里面一堆大便，帮她把大便弄出来，老太太说舒服多了。查体没有心衰症状，双肺听诊也正常，可是发现她走了100多英尺后血氧饱和度就往下降。心电图和胸部X光都没事。怀疑肺栓塞或心梗， 又叫她去查血。结果D-Dimer（肺栓塞的指标）很高。化验室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时，我已经下班了，但是还在办公室回病人的电子邮件，处理病例。护士问要不要让值班医生处理，我还是决定自己给老太太打电话，把她的病例准备好，叫她来拿，带到急诊室去，又给急诊室打了电话。等一切办完后，快下午5点了。期间又有一位90岁的老奶奶咳嗽气短，非要看我。我狠下心，对护士讲，对不起，不行， 告诉她我周五下午不上班，去急诊吧，而且有呼吸道症状的病人进不了门诊大楼。等我从大楼里走出来时，远远看到老太太一个人在门诊楼外的帐篷里，坐在轮椅上，没有家人陪伴，估计家属不被允许进入帐篷，在车里等着呢。我筋疲力尽地开车到Costco，知道First Responder 可以不排队，第一次用了这个特权。买完菜回家，洗澡换衣，吃饭后还要接着写病历。上网查了Sharp 医院的记录，Mrs. V真的是肺栓塞，被收住院了。还没有看到她腹部CT的结果。
6/8/2020， 周一
平平静静地过了一周。周末一晃就过了。
Mrs. Richards 是我十几年的病人了。几年前患了老年痴呆，住在老人院。但她还是个胖胖快乐的老太太。从3月中居家隔离令以来，老人院不允许家人探望，也不许老人们出自己的房间，在餐厅吃饭，去院子里晒太阳。她每天可以和她女儿视频10分钟 （觉得像监狱）。老太太2个多月没出屋，不会走路了。5月的一天，她连着跌了3跤。护理人员才发现老太太脚肿了，打电话给她女儿，让带着去急诊。这是她女儿2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她。从急诊回到老人院，要隔离2周。今天女儿带着她来看我，我几乎认不出Mrs. Richards了。头发凌乱（原来都是精心烫过的。居家令后理发店关门了，连家人探望都不可以，更别说带她去弄头发了。），人瘦了很多，坐在轮椅上。进门时我带着口罩，老太太见了我，认不出我，有点紧张。我忍不住把口罩摘下来。 “Dr.Tan!” Mrs. Richards 说。 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和她女儿费了半天劲才扶她站起来。老太太在我的一再鼓励下战战兢兢的被我们扶着走了几步。而老太太3月初时是可以自己走路，连拐杖都不用的。最后很气愤地给老人院写了医嘱，要他们给Mrs. Richards安排复健，每天要由护理人员陪老太太在院子里走两次路。不知道老人院的其他老人怎么样。也许老人院有他们的难处，我是在强人所难，但是实在不忍心看到 Mrs. Richards 2个多月就变成了这样。老年痴呆的病人是要经常与人接触，交谈，做些运动，游戏，才能减缓病情发展的。
图为谭医生站在Sharp Rees Stealy Medical 医院前
6/9/2020， 周二
这些天美国很多州都因为George Floyd 被警察暴力执法死亡而爆发连续不断的大规模游行，暴徒们借机打砸抢烧，肆意破坏公共，私人财产，警察士兵不与干预，任由暴徒胡作非为。在美国20多年，头一次看到纳税人的财产被掠夺，烧毁，而警察却站在一旁。真的要像芝加哥中国城的华人了，自己拿起枪杆，保卫自己的家园。我们downtown的诊所上周五因为有人在downtown抗议，被迫下午2点就关门了，连urgent care 都关了。因为聚众抗议，没有了秩序和社交距离，San Diego 新冠确诊病例几天来持续上升。我们medical group 5 天来每天确诊病例以10%的速度上涨。Sharp Memorial Hospital 新冠ICU 10张病床全满，4个 用 ECMO （武汉中心医院两个“黑脸”医生用的那种体外循环机）。第二个ICU 24张床，一半是新冠病人。新冠病毒不只是感染老年人。 San Diego 感染新冠病毒的病人平均年龄16-49岁。所以还是尽量少去公共场所，若一定要去，戴口罩，别摸脸，回家马上洗手。
6月10日，周三
第三次在家视频看诊， 有护士在办公室远程相助，感觉好多了。
今天和82岁的Mrs .V 视频。 她5月29号因为怀疑肺栓塞被我送到急诊室。当时体检时我觉得她盆腔有包块。 腹部CT发现一个20公分大的左侧卵巢肿瘤 （肚子里长了那么大一个瘤子，老太太一点都不觉得）。 胸部CT证实肺栓塞。左腿B超发现血栓。她随后接受了抗凝治疗，腹部探查手术，切除了肿瘤，病理证实是左侧卵巢子宫内膜样腺癌。幸运的是没有转移。Mrs. V 在医院住了9天，今天已经在家里到处走动了。5月29那天，她说走路会小腿痛。当时查了她的双腿，没有任何异常。医院的接诊医生问到她有没有近期长途旅行。她说3月初飞去得克萨斯州度假了。 回来后没多久就乏力，走路气短。我只想着恶性肿瘤引起血液黏稠度增高，从而引起肺栓塞，缺氧，乏力，居然把这么重要的长途旅行史，引起小腿静脉栓塞的细节漏掉了。小腿血栓再迁移到肺部，引起肺栓塞。当医生真的很难。规定一个病人只有15-20分钟门诊时间，在这15-20分钟内，医生要想到一切可能。Mrs. V 谢我救了她一命。而我在为她高兴的同时，心里觉得有些自责，怎么这么重要的病史都忘了问呢。以后教学生的时候把自己做反面教材吧。
今天最后一个病人是88岁的 Mr. A。他曾是多家医药公司有名的医药代理。几年前得了皮肤恶性黑色素瘤，后来又得了肾癌，转移到骨头，去年又得了心房纤颤，心梗并发心力衰竭。老先生在这里先进的医疗条件下还活着，而且生活质量还不错。我今天帮他调了心衰的药物。两个人聊得正开心，他对我说：“我88岁了，能活到今天，很满足了。我虽然希望能活到200岁，但是有一天上帝要带我走，希望你能帮我快点了结，我不要受罪，不要做无谓的抢救。”我答应了。开玩笑说一定不可以在新冠期间去见上帝。 这种情况在我的白人病人中很普遍，但是在亚裔病人里几乎很少见，即便是癌症晚期，病人和家属都不愿提及临终关怀服务，要继续坚持下去，直到被癌症，化疗耗尽最后一口气。东西方人看待生老病死的差异很大。我支持病人的选择，但是真心觉得人应该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满身管子，一丝不挂地离开。
6/10/2020 星期三于美国圣地亚哥
谭医生：名泽慧，内科主治医生，医龄17年，先后在 Pomerado Hosptital，Sharp Rees Stealy医院工作。
（美国华文网 圣地亚哥华文网编发 USChinesePress.com SanDiegoChinesePres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