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时显得很潇洒,坐下时又显得很有城府,一副少年得志的样子。请我吃饭的朋友给我介绍说他是大陆文化界的名人之一,特别在音乐界更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令人不知他的深浅。为了没话找话说,我说我刚从台北过来,去国多年,对时下的社会不太熟悉,希望他多多指教,他又是给我以那种微笑。当我刚刚提起在台北跟歌星孟庭苇吃饭的事,他马上打断我的话说……
孟庭苇的歌在大陆已经日落西山了,象李谷一一样属于过了气的,没人会去关心她了。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棚儿爷。棚儿爷不懂?棚儿爷就是棚虫,专门捣腾录音带的爷。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子?因为我们成年累月地钻在录音棚里刻苦工作,专门扒流行的录音光盘和带子,所以被圈里人送了这么一个雅号。对音乐界的一切,我们都熟如指掌,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说,我们领导着音乐新潮流。也就是说,好的光盘,经我们翻录后,百分之百的流行,不怎么样的带子,经我们扒过后,照样会在市面上流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对音乐市场有某种程度的控制力量。
你问我赚了多少钱?这怎么说呢。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不是有句名言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吗,而我赚钱的原则是:人有多大胆,就能赚多大款。
除了美国,大概就属中国的音乐市场大了,打一九八二年那会儿,邓丽君那软绵绵的歌曲飘进大陆的千家万户,有些明白主儿就预测,用不了十年,大陆每三户人家就会有一台录音机。也就是说,最起码每五个人之中,就有一台录音机。光这数目就是两个多亿。有了录音机就要买磁带吧,而每个录音机不可能就只需一盘录音带吧,起码要有个十盘八盘的,加上不断更新,你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数字?上天文了。这钱还不好赚吗?
刚开始,我玩的是原装带,玩得有些风险。首先你要根据市场需求进行预测、创意、选曲目,然后花高薪聘请歌星、乐队、录音师搭伙,再租录音棚、设备。录好了母带,再去找个音像出版社买个出版号,有了出版号和委托书,就可以到印刷厂印封面和广告招贴画,找磁带加工厂制做原声带或光盘,再找批发销售的公司或商店,讨价还价地谈好分成后,还要自己打包邮售,最后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结款结帐。
这过程太复杂了,也太累人。而且这样干投资大、风险也大,弄不好连老底儿都赔进去,负债累累。就算碰运气赚到了钱,利润也不会很大。我这样苦哈哈地干了两年,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一个赚钱的新门道:与其费劲巴拉地干真带子,还不如去干扒带子的活,就是复制走红的原声带或光盘,走黑道。因为买音乐歌曲带子光盘的大多数顾客,根本不关心买的是不是原声,只要便宜就行,而且他们也分不清哪个是原声带,哪个是仿冒带。你别怕,这种黑道可不是港台警匪片那种黑社会玩得那种,我们是文明地玩,玩得是大众文化艺术。
为了不陪本儿,我们只扒市场走红的带子光盘,但为了赚更多的钱,有时也扒刚刚上市,但很快就会走红的带子光盘,所以,我们对录音带光盘市场整个门清,谁唱得火,哪种CD音带畅销,我们都了如指掌。有没有风险?有,但小多了。这是一种投资少,利润大的生意,其主要的风险是原装带的拥有者告你。但这是一种很难打的官司,第一他抓住你不容易,第二他常常搞不清真假带光盘的区别。话又说回来了,既使有这种威险也没什么,干生意本身就是一种赌博,一种冒险,何况有时干好了一笔,就够一辈子吃喝的了。
你问怎么翻带子光盘?棚虫翻光盘带子的干法有两种:一种人是专门翻印磁带或CD封面的,就是将市面上畅销的原版带光盘的封面,拿到印刷厂去重新制版印刷,然后将印好的封面卖给专做假带子和光盘的工厂或个人牟利。现代的高科技制版印刷技术,翻印出来的仿制品几乎跟原版的一模一样,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当然,那些磁带光盘加工厂也是在地下干这类活的。二是专门收购封面然后加工翻制音带光盘的,就是刚才说的后者。为什么没有人两项合起来一起干?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风险太大或是大家的行规吧,反正很少有人这样干。翻假带光盘听起来很复杂,但实际干起来则很容易。比如说现在市场上童安格的音带特别流行,那么就买回一合原装带或激光唱盘,用高级一点的录音机大量转录,录好了装在有翻印封面的合里,包装后往各商店的货架上一放,保你赚钱,而且没人知道是假的。虽然这种转录使音响信号经过了三、四次的衰减,比起原装带的质量差多了,但你不用怕,中国人的耳朵听不出来。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是煽假带子的最好时机。为什么?第一中国人居住环境太差,听音乐时不可避免地还要接受外界其它噪音的干扰,对真假带很难分辨。第二现在社会上流行改编的民歌和小调,这类俗歌民曲,音乐节奏、线条、层次都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复杂的和声或配器,再加上听众的欣赏水平很低,信号衰一些,声音闷一点,他们根本听不出来。当然,那些属于层次较高的交响乐和摇滚带,是最难翻的,因为听这类歌的人层次都不低,对音乐多少都有些修养,他们要听贝司强劲的伴音,听吉它迷人的solo声,听钢琴华彩般的击键声,层次分明。如果复制不好,声音衰减太大,就没法听了。甭说他们不愿听,这类假带,连我们都不喜欢翻,我们做棚虫的作生意也讲职业道德,虽然是翻版但也讲求质量,不能坑顾客。所以象刚才提到的那种带子,我们就很少去碰。
我知道你也许看不起我们棚虫,但你还别太清高,说句你可能不相信的话,今天大陆的文化消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这些人操纵的。不是都说如今的中国”出版难”吗?可我们从来没难过,因为我们掌握了一个庞大的发行网,可以在这一行里呼风唤雨,想抬谁,谁就是发红的歌星,想贬谁,谁的磁带光盘就卖不出去。所以,有很多港台的歌星,为了打开大陆的市场,不但不在乎我们翻他们的带子光盘,有的还出钱请我们翻,帮他打知名度。你说,这市场能不是我们的吗?
盗版的最后一步是发行,如果靠正常的发行渠道,走出版社和书店的关系,那油水实在不大。因为人家是国营系统的发行渠道,赔赚跟他们个人没关系,我们这点量他们也瞧不上眼。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为此我们建立了一套自己的发行网络,充分利用了国营、集体和个人的交叉关系,用高回扣、低风险的代销的办法,将行销体系建得比国营的效率高得多。由于我们给的回扣高,销售店甚至常常扣住正常系统下来的原版带和光盘不卖,而先卖我们的翻版带和光盘,最后以原装的卖不动为理由,给上面退回去就行了。
我们的销售原则是:给单位少一点,给个人多一点。虽然如今的商店和个人要的都很黑,但赚大头的还是我们。现在只要有带子在市场上火上一个星期,我们的盗版带立码就跟着上市。比如前两天刘德华的新光盘刚上市,我们就随着推出了二百万盘,使市场一下子趋于饱和,搞得经销商都搞不清大陆市场的深浅。我们找的印刷厂和CD厂都是老主顾,一手交现金,一手交货,效率极高。干完活,双方监督着把版毁掉,不留一点痕迹,最后连证据都让你抓不着。
你问我们复制一合假带或光盘能赚多少钱?这是一个敏感问题,我还是打比方说吧,比如前一段《小虎队》的音带卖得特火,我们就组织一帮兄弟,日夜加工,复制了一批封面,如果一张我赚一块钱的话,一百万张我不就等于赚了一百万吗?每当那个时侯,听着印刷机的“咔嚓”声,心里那个美呀,就甭提有多飘了。因为每响一声,就是一元钱,请问世界上有多少工作象我们这行赚得这么容易?这不就等于印钞票吗?
至于假CD假带子顶了真光盘真带子的市场,毁了原版带的名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们价格订得那么高的呀,而且我们也要生存啊。这世界就是这样,适者生存。你最想不到的是,现在由于假带子充斥了市场,真带子却没处去卖,被挤兑得只能降价处理,市面上那五盘六盘捆在一起卖十块钱的处理带子,里面净是原版带,而摆在货架上的十块八块钱一盘的带子,没准净是假带子,你不信去买买试试?
你看过美国有一本叫做《第二十二条军规》的书吗?我们这也叫“黑色幽默”。
少君
1990年5月
(题图插画: 胡博综)
作者少君:毕业于北京大学。著名美籍华人作家,海外新移民作家, 也是最早在中文网络上写作的作家之一。曾以李远、未名、马奇、赵军、程路、剑君等笔名活跃于海内外文坛。著有散文、杂文、小说、诗歌、纪实文学等多种体裁作品,出版了《凤凰城闲话》、《未名湖》、《怀念母亲》 、《人生自白》、《大陆人》、《奋斗与平等》、《阅读成都》等多部著作。其小说被评为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浮雕面影(陈瑞琳),其散文被称之为“一幅长天绿水、花光百里的风情画卷”(黎阳)。
编者按:人生故事,娓娓道来。读者分享心路旅程。【美国华文网】和【圣地亚哥华文网】将陆续刊登华人思乡爱乡、呕心奋斗的故事或旅途观感等美文,欢迎大家踊跃配图片投稿。更多专栏文章请点击此链接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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